远山行客 第7章 007

游义行的猜测没错。得到了比想象中更大的数字，辰姝陷入失落的沼泽中。

她不怀疑这把剑的价格。游义行衣服上的刺绣都用银线绣成，带着这么多人，还有这么多匹马，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起码比他们这个穷乡僻野富有得多，她相信游义行肯定能买得起二百两银子的剑，也觉得那把剑值二百两。

只是她很穷，无论如何也攒不出二百两来。她砍上一百斤的柴木，也只能赚得五文，有时候还卖不出去。因为村里是没有人买柴的，镇子离村子里奇远。平时大家砍了柴之后都堆在自家院子里，一方面是自家烧火用，一方面村里有人专门收柴木拉到镇子上去卖。山中多得是树木，柴木本来就卖不出价格，因此收柴木的人，价格也是一压再压。其余野物药材什么的，能找到是靠运气，能卖出去也靠运气。

辰姝很想问问游义行，除了买之外，还有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得到这把剑。但游义行已经在桌子上与人吃菜饮酒，顾不得她这边了。她只得把目光转向红草。

红草穿梭在桌间，忙碌不堪，见辰姝在站在门口看她，她连忙将双手在自己身前脏兮兮的裙摆上蹭了蹭，走过去满含歉意的说道，“对不起辰姝，我可能要稍微晚一点。要不你先回家，我这边忙完了之后就过去找你。”

辰姝早已看出来红草的忙碌，点点头，说道：“没关系，我在家等你。不过，如果你忙完了之后觉得太累了，就早早回家休息吧，我们改天再去玩也是一样。”

“不用改天，我这边忙完很快的，”红草压低了声音，“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等他们吃完饭，我把桌子收拾完后再帮他们烧上一锅热水，就可以去找你了，你先回家等我一会儿就好。”

见红草这么说，辰姝便只好点点头。其实她心里惦记着游义行的那把剑，已经没有什么玩花灯的心思了，不过已经答应了红草去玩的事，总该做到。

红草说完之后，并没有立刻回去到桌前忙活，对着辰姝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辰姝知她胆怯犹豫，便主动询问，“怎么了？”

红草低头，“我今天早晨，同你说看花灯的时候，也同何大哥讲了。我怕他不来，是用你的名义跟他说的，你……不会介意吧？”

“哦，小事。”辰姝不知道红草干嘛突然跟她说这个。不过是花灯而已，即便红草没有叫何采文，等放的时候也少不了会有其他人跑过来看。于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伸手帮红草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便准备回家等红草来叫她了。

游义行余光见辰姝要走，连忙把自己嘴里的食物吞下，“小霸王，你明天别忘了来买我的剑。”

暗器黑衣人笑道，“少主，只是个小丫头，你干嘛老逗人家。”

辰姝扭头看，看见院中一群人带着笑意的和善目光，知道这些人都是拿她当乐子，便也不说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晚上，辰姝吃过晚饭，在自己的屋里等红草来找她。在等待的时候，她把自己藏有积蓄的木盒拿出来，借着月光悄悄清点着。一连清点了好几遍，木盒里的积蓄都和自己记忆中的数字完全重合，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按照当地的风俗，这些当她的嫁妆已经足够。但如果要拿去行走江湖，却离她心中的预期还差上不少。拿去买游义行的剑，更是异想天开。

可是，不能用钱买，那还能怎样得到那把剑呢？去偷？那是小人行径，为人不齿。去抢？那是惹火上身，自寻死路。

又或者……用什么东西去换？那她能用什么东西去换呢？她有什么，是他能用得上的？辰姝抱着木盒躺在床上，绞尽脑汁的想着。

夜色重重，月光皎洁。辰姝为了想办法得到一把剑而辗转反侧，不知不觉间，渐渐睡着了。

清晨，辰姝照常出门。

她平时在吃完早饭后都会出门一趟，有时候会去村外面掏鸟蛋、打小鸟，有时候是去找红草聊天。不过今天出门的时候，辰母叫住了她。

“咱们村里来了几个外乡人住在村长家，都是拿着刀剑的，不是善茬。今天一大早，村长就挨家挨户的说这件事，让孩子们没事不要在他家附近乱跑，省得不小心冲撞了什么人，惹祸上身。”

辰姝点头应了，没有当一回事，径自往村长家走去。

村里很少来外人。前天游义行刚在村长家住下后，就有不少小孩慕名前来观看。一个个的小萝卜头，好像有组织似的扒在矮墙上往里吐口水。游义行看见了，怕小萝卜头们从墙上摔下去，便用枣子打到小孩子的头上，驱赶他们下去，有时候能一连打哭了好几个。

但游义行很快就发现打下去也没用，很多小孩打下去之后，哭上一会儿便又自己趴上来了。那锲而不舍的劲头，游义行看了自愧不如，倘若他小时候练功能这么有毅力，估计现在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

事出反常，小萝卜头们一个个的都这么坚持，游义行觉得总这么把他们打下去也不是办法，便过去问了两个孩子。一问之下，方知这些小孩子们是因为馋肉，所以才不肯走。这些孩子们平时吃的最多的是薯物，除非家里有打猎厉害的人，不然一年到头基本吃不上什么肉。而他来村长家住后，先是买了两只鸡，炖了一锅鸡汤。又买了一只羊，炖了一锅羊汤。孩子们大老远就闻着过来了，即便吃不到，闻着味也不愿意离开。游义行搞清楚了原因，觉得这些小孩子可爱又可怜，便也大方的分给小孩子们吃。小孩子们却很聪明，分到肉食却不吃，拿回家之后再来墙头上扒着，等着游义行继续分。

村长之所以同意游义行等人在家里住，一方面是看在钱的份上，与人为善。一方面是知道游义行等人都是带着刀剑的，怕惹怒对方之后讨不了好。因此，在看见村里的孩子们在墙头上跟游义行打闹又分食饭菜后，他担心村里的孩子没轻没重，惹出什么祸事来，便悄悄告诉村里有孩子的父母，让他们看好自己的孩子，别来这里看热闹。

于是，当清晨带着凉意的山风吹进院子里时，游义行伸了伸懒腰，迈着长腿从屋子里走出来，却发现墙头上除了辰姝之外，竟然没有别的小孩在上面趴着了。

“怎么今天就你在这里啊？其他人都被你这个小霸王赶跑啦？”游义行今天换了一身深色劲装。面容如玉，墨色长发依然束成高马尾，发尾随山风吹拂的方向飘动。

辰姝摇摇头，“我今天来的时候这里就没有人。”

“哦，那你来这里干什么？来找你那个叫红草的小伙伴吗？”

“不，我来找你。”

“要买那把剑是吧？你这么快攒够钱啦？”

“没有。”

“没有你还来找我？”游义行瞪她，“我可是明天凌晨就要走了啊。”

辰姝抿了抿嘴，双手用力向上用力，而后腰身翻转，从矮墙上翻了下来。

“我没有钱，但是我用别的来交换行不行？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这边的一切我都很熟悉，或许可以帮到你。”

辰姝走到游义行面前，微微仰着头，黑而亮的眼睛注视着他。

这个方法，她想了一晚上。那把剑，她是一定要得到的。她不仅要得到那把剑，她还要离开这里，去江湖上看看。而在行走江湖前积攒装备，跟红草他们在出嫁前攒嫁妆是一样的，如果没有准备好，将来必然有受人奚落的时候。

而游义行手里的这样一把剑，无论她去哪里买，都是买不起的。不过她有种类似于野兽的敏锐直觉，她相信游义行不会是坏人。如果是坏人，那他大概就不会在她被刘小羊母亲刁难的时候，出手买下两只溢价严重的老母鸡了。而且退一步来讲，即便游义行是坏人，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在她的面前，她也想要努力争取一下。

她知道游义行是个江湖人士，停留在这里必然是有有原因的。他有事要做，必然就需要做事的人。他带来的那些人一看就是跟着他从山外面来的，如果他要在大山深处做什么事，那些人未必有她好用。

“嗯……你是说，你现在没钱买，但是希望可以通过为我做事，来获得这把剑？”游义行微微俯身，手撑在自己膝盖上。虽然两个人只相差四岁，但游义行却已经发育起来了，身高比辰姝高出好几个头。

“嗯。”

“可是……我也实在没有什么事是需要你来做的啊，砍柴烧水做饭洗衣之类的事，你那个叫红草的朋友已经帮我们做了。”

“你好好想一想，我能做的事有很多。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东西，我都知道。很多别人弄不到的东西，我也都能弄到。”

游义行被辰姝坚定而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心里一阵诧异，他没想到这其貌不扬的山野丫头心眼子竟然这么多。

奈何他这次远行，还真不需要什么本地人，也不需要有人做什么事情替他掩人耳目。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护送，路线是早就规划好的，他只要安排兄弟们吃好喝好，防止有人来抢镖就好。

不过面对一个小女孩的期许，他发现自己一时竟然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来。要说他有多喜欢这把剑，那肯定是没有的。但如果就这么送人，他也不情愿。他来这里住宿又不是没给钱，怎么请一群孩子们吃了肉，还要再搭上一把剑呢？

“也行……”

游义行想了想，觉得最好的方法就是给辰姝一件完不成的任务。这样他既不算拒绝，又不必把佩剑送出去。

“这样吧，如果你能在明天早上出太阳前，给我送来十斤酱牛肉，我就把这把剑送给你，怎样？”游义行黑棕色的眸子被阳光映成了琥珀色。他想到自己昨天晚上突然想吃牛肉，而村长却说山里没有牛肉。他跟村长说，如果有牛肉吃的话，他除了付牛肉的钱外，再给他加一两银子，却没想到村长还是说没有，想要吃牛肉的话，需要到六七十里外的镇子上去买，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一天一夜，而且镇上天黑了还要打烊，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由此可见，在明早出太阳前送来十斤酱牛肉，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了。

“好，一言为定。”

辰姝也知道村子没有卖牛肉的，但此时她没有多余的选择。虽然给游义行买酱牛肉这件事听起来不太可能完成，但跟一夜之间攒够二百两银子相比，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了。

辰姝抿了抿嘴，“你要发誓，说你没有骗我。”

游义行立刻站直，把自己的手指头举起来发了毒誓，说了一些如有骗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之类的话。

辰姝放下心来，“那你等着吧，明天早上，我一定会把十斤酱牛肉带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