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行客 第16章 016

两个人走回马车处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亮起。天光透过重重枝丫，将视线照得暗蒙一片。辰姝走在路上，看见前方翻滚的马车，一阵心惊肉跳。地上尸体横陈，她忍着心中的恐惧与恶心数了数，有十个人。

马车上的木箱被砍得七零八落，有几匹马躺在地上，开膛破肚，四肢见骨，似乎是被某种野兽啃食的痕迹。灰蒙中整片土地都比别处暗上一圈，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马车的正中间有一堆早已熄灭的柴火，似乎是有人曾在这里煮食休息。

游义行环绕了一圈，做出推测：“昨天我们走了之后，对方好像没有走，而是就地休息。我们一共有十二匹马，现在这里只有六匹马的尸体，这六匹马应该是他们怕我们回来骑走，特意杀了的。不过估计他们杀了之后，没多久就引来了野兽。”

“他们人是不是很多？”

“比我们多几个，不过我这边带的人虽然少，但也都是门派中的好手。如果不是对方有个射箭奇准的弓箭手，在我们路过的时候射死了我们不少人，我们这次的损伤也不会这么惨重。”

游义行四处看了看，把昨晚的场景复盘。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附近位数不多还算宽阔的小路，昨天那些人就藏在这附近的树上。他骑马走在最前面，听见刷刷两声箭羽破空的声音，一扭头，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两个人便倒下了，连一声呼喊都没来得及发出。林中鸟叫虫鸣，声音繁杂，干扰极大。他立刻下令，让大家做好防护，然而大家的反应速度却赶不上对方的箭羽。刹那间又是几声箭羽的声响，马车两侧来不及躲藏的人便中了箭，虽然不像最初那样立即毙命，却也身受重伤，行动不便。

紧接着，黑暗中便冲出来十几个身着黑衣的人，挑着受伤严重的，挥刀便砍，砍死之后围攻剩下的人。当时夜色深沉，很多东西都看不真切，对方上来就发起攻击，显然是早有预谋。游义行这边死的死，受伤的受伤，人数又较之偏少，双方交战简直称得上是单方面的屠杀。几乎眨了几次眼的时间，游义行这边就只剩下自己了。恰逢此时，游义行的余光瞥见附近箱子倒地后，辰姝竟然从箱子里钻了出来，大惊之下也顾不上别的，当即果断把长刀旋成莲花，逼退周边的人，然后趁对方躲避的瞬间翻身上马，随手抽出一把刀扎在了马屁股上。马儿受惊，竭力奔跑，他在路过辰姝时，手疾眼快地把辰姝也拉上，两个人就此躲过一劫。

现在回想，他们两个能躲过也是运气好，不然也就被树林里藏的那位弓箭手给射死了……当然也说不准，如果真的想让他死，大可以追着不放。也可能是为了让他回去通风报信，特意把他放走的。

此时天光微亮，看着昨日白天还在与他闲聊的一些人，今日便化作了一堆烂泥，游义行心中苦涩，却也只能发出一声叹息。人在江湖走，生离死别简直是常态。他入世时间不算长，现在竟然也要习惯了。

地上散落着一两把带血的阔刀，阔刀的主人身体残缺的躺在地上，皮肉模糊，也是被野兽啃食过得样子。游义行弯下腰，把刀捡起来，递给辰姝。

“你拿着这个，咱们先挖个坑，把大家伙儿给埋了。”

辰姝脸色苍白，伸手接过。她还未曾发育，阔刀竖在地上，简直跟她一样高。由于视野比夜晚清晰了很多，她发现自己的胸前和双手都是干涸的血迹。胸前是人血，手上是马血，怕是镇里杀猪最多的屠户，身上的血迹都没有她的多。

游义行看她的脸色，知道她是被地上一张张残缺而狰狞的面容吓得不轻，不由扯了扯嘴角，“我早跟你说过吧，在外面也没什么好的，让你不要来，你偏不听。”

辰姝抿抿嘴，“如果不出来，那我还见不到这么多死人呢。”

“好好好，那你就对着死人好好看吧。”游义行用刀在地上画出来一个椭圆的轮廓，“你挖这个，挖深点。”然后跑到不远处，又画了一个更大的椭圆，“我挖这个。”

两个人隔着无数具尸体，用刀具挖坑铲土。费了半天劲，挖出与腿齐深的坑来。

此时天已经完全亮起来了，地上的景象清晰可见，更加恐怖。挖好了坑，该往坑里运送尸体的时候，游义行让辰姝坐下来歇一会儿，自己去把残肢人头什么的捡起来，放进了坑里。辰姝不愿意让游义行觉得自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累赘，便也忍着发麻的头皮，将地上残缺不全的身体拉进坑里。遇到有脸面朝下的，辰姝就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把人的正面翻上来。她觉得人死了埋在地下已经很可怜了，正面朝上或许灵魂可以看看天空。

“哎……游义行，你过来看看这个人。”辰姝给一个卧躺在地上的黑衣人翻了个身。这黑衣人没有小腿和左臂，大腿和屁股上被野兽啃食得一点肉都没有了，露出森森白骨。然而由于这个人躺在地上是面朝下的，所以面部得以保留完全。这是个中年人的面孔。

辰姝并不清楚游义行队伍里的人都长什么样子，但游义行年纪不大，她见过的那些游义行身边的人，年纪也不大，看上去都是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因此，见到地上出现了一个中年人后，辰姝便直觉这个人不是游义行队伍里的。

果不其然，游义行走过来一看，眉头皱起，“我没见过这个人。”

这个所谓的“黑衣人”实际上身上已经没有衣服了，残缺的身体上挂着几块黑色布料而已。游义行把地上沾血的碎片捡了捡，其中比较大的一块布料上隐隐约约印着什么东西。他拼了拼，得出定论：“这是天罗门的人。”

“天罗门？”辰姝想了想，“那个又走镖，又接单杀人的门派？”

游义行诧异：“你还知道这个？”

辰姝点点头，她以前在村里听瘸爷爷讲故事时说过。天罗门是江湖上的大门派之一，也被称为“天罗地网门”，主要活跃在北方地区。门派一分为二，一部分负责北方地区的走镖事宜，被称为“天罗”。一部分在背地里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称之为“地网”。一般情况下，阔气的大商户在北方地区运送货物时，都会选择天罗门的人来保驾护航。因为在北方，没有劫匪敢去劫天罗门的东西——敢那么做的人，往往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死在地网的刀下。

“不过我只是听说过这个门派，知道这个门派是干什么的，实际见到我就认不出来了。”

“其实很好认的，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传统，江湖上各大门派都有自己的标识。像我，我所在的门派是不老堂，标识是一朵君子兰。这个标识是门中弟子人人都有的，门派里有专人负责这个东西。”游义行抬起自己的胳膊，衣服的后肘位置上，一朵暗红色的君子兰悄然绽放。辰姝伸手摸了摸，发现这朵君子兰是印上去的。她只知道游义行之前那套黑色衣服上绣有君子兰，没想到换了身衣服，竟然还有。

“天罗门的标识则是一个骷髅头，你仔细看，这块布上印的图案，是不是骷髅头的一部分？”

辰姝定睛看，“还真是。这么说，昨天是天罗门的人把我们的人都杀了。你跟他们有仇么？”

“以前没有，现在未必。”

看着辰姝不解的眼神，游义行解释：“以前不老堂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现在不老堂也开始走镖了，有了利益上的冲突，自然也就结了仇。不老堂第一次走镖，就送成这样，名声必然坏掉了。再加上他们杀了我们这么多人，如今是仇上加仇。”

“那你要给他们报仇么？”

“仇是肯定要报的，不过不在当下。我估计，昨天那些人也讨不了好。多半是我们走了之后，他们就地杀马烤食，引来了野兽。”游义行捏住中年人的骨头，拎起来用力扔向远方，本来接连疏松的身体被摔成两部分。扔完之后，游义行觉得这样对死者不太尊重，便又小跑过去，准备捡回来，也安葬一番。

辰姝看着游义行的举动，心想如果是她的话，她大概只会上去踩两脚，便也不上去帮忙，只默不作声的搬运尸体，然后端端正正的弯腰放进坑里。

突然，辰姝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头顶上划过，快得仿佛是她的一场幻觉。不远处的游义行猛然侧身。一只箭插在地上，羽尾轻轻颤抖着。

辰姝看到箭羽，大吃一惊。然而慌忙站起，却感觉自己的脖颈冰凉一片，一把青剑从她的颈侧延伸至她的眼前。身后有个人缓慢的贴在她的身上，曲线玲珑，带着淡淡的脂粉气息。

“小姑娘，不要动。再动，你的脑袋就掉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