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剑刃贴着自己,只是微微晃动一下,辰姝就感觉自己的脖颈被割开了口子。她不敢轻举妄动,只保持着青剑架在自己脖颈上时的姿势。风吹起身后人墨绿色的衣摆。抬眼看,对面的游义行已经把他的长刀握在手上,做出准备攻击的姿势。
“本来准备放你们俩一马,没想到你们竟然又回来了。”身后的人轻笑,“回来也好,省得我去找你们了。”
游义行站如修竹,脸上没什么表情,“你是天罗门的人?”
“你猜猜看。”穿墨绿衣裙的人却并不作答,她的手捏住了辰姝单薄的肩膀,将辰姝拉近了一些。
辰姝紧张得手心都是汗水,和血液混合在一起,黏兮兮的。她不觉得害怕,只觉得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毫无道理。
“这位姐姐,”辰姝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却发现自己往旁边挪上半寸,脖子上的剑就如影随形的追上来半分,“我们无冤无仇,你把剑架在我脖子上干什么?”
“无冤无仇?昨天这里的人,起码有一半都是因我而死的,你确定我们无冤无仇么?”
辰姝抿了抿嘴,并不说话。她昨天晚上在沉闷的箱子里,没有目睹一切,因此对身后的这个穿墨绿衣裙的女人一点印象都没有。然而对这个女人没有印象的不止是辰姝,游义行也一丝印象也无。此时突然听见女人这么说,游义行恍然,灵光一闪,报出了这个女人的名字:“你是夜行眼?”
穿墨绿色衣裙的女人依然轻笑,“你还算是有点见识。”
游义行面色如霜,忽略了对方言语中的轻视。他在江湖上涉世未深,江湖上很多成名人物的来历他都一知半解。对于夜行眼,他只知道是个女人,因为在夜间视物与白日毫无区别而得名,轻功极好,擅长用弓,是地网组织里很说得上话的人物。他断定昨天的事定是天罗门的人所为,又联想到昨天准度极高箭羽,很容易便推测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两边的距离较远,辰姝又在对方手上,游义行心中有怒气,说道:“我们不老堂之前与阁下并无恩怨,昨日你带人杀了我们十个兄弟,此仇不报,实非君子。但我们江湖之中的利益恩怨,只管牵扯我们江湖中人。你有什么事就冲着我来,抓人家一个小姑娘做什么?这小姑娘是住在大山里的本地居民,不是江湖中人。”
“是么?那怎么还背着一把剑?”夜行眼伸手弹了弹辰姝身后背的姝剑,不以为意,“我就是冲着你来,所以才抓住她的呀,少堂主。”
比起游义行隐而不发的愤怒,夜行眼显然从容很多。她手中拿着一把青色的剑,背上背着一把弓,腰间系着已经空掉的箭囊。面色素净,云发盘在脑后,墨绿色的衣角上蹭有一些尘土,估计方才是用她过人的轻功隐匿在了什么地方,找准了机会,便翩然而下,抓住了辰姝。
“不要这么紧张,我如果想要置你们于死地,你们早在昨天就死在这里了。我跟你昨天遇到的那群人可不一样。他们是因为天罗门的门主下了命令,要把你们杀了,把你们运送的货物抢走。毕竟北方地区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平时那些小门派,背地里收了些钱,帮一些小门小户送些不值钱的东西,天罗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你们不老堂这种大门派,竟然也接了大将军的单子,开始在天罗门的地盘上走起镖来了,这让天罗门的人怎么坐得住?当然是先杀为敬了。杀了你们,好让江湖中人与各大商户看看你们的实力,做事时也掂量掂量。”
“您这是给不老堂贴金呢,不老堂算是什么大门派?一个十几年前被灭门的门派,不过是靠着几个没地方去的旧部支起个摊子而已,能得到将军的垂青纯属上天眷顾,怎么能和天罗门相比。更何况我们也并非要跟天罗门抢地盘,只不过是从远疆路过宝地而已。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我们不老堂无论是灭门前还是灭门后,都以接收江湖上退隐的老人家闻名。我们门派里本来就是老人多,年轻人少,仅仅是走镖路过宝地,就折了将近十条年轻的人命,天罗门做出的事,说出去也不怕受江湖人的唾弃。”
“看来你对昨晚的事很是怨恨。”
“那是自然。”
“好吧,毕竟是你门中之人。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天罗门的那些人,昨天也死得差不多了。你们比预期中的时间晚到了几天。天气炎热,他们来的时候没有准备太多粮食,十几个人,打来的野物不够吃,基本都是靠山中野果充饥。昨天任务完成之后,他们就地杀马,准备吃肉庆祝,却不料,人血和马血夹杂在一起,再加上点燃的篝火,竟然引来了三头比人还高的熊。有两个人,当场就被熊撕碎吃掉了。其余的人,也都受了伤,被那三头熊拖走了。死里逃生的,最多只有三四个人。如此说来,你也算是大仇得报了。”
游义行听得直皱眉,“你在诓我吧?他们十几个人,制服不住三头熊么?”
“能制服住,可是,这不是还有我么?”夜行眼晃了晃自己腰上空空如也的箭笼,“你知道的,我轻功极好,一直在树上,没有下去。那三只熊来的时候,天罗门中的人正在分工烤肉吃,看见有熊过来,纷纷拿起武器,企图联手把熊杀了。而我就趁他们拿武器的时候,把他们一个个的都射倒了,来的三只大黑熊正好吃个撑饱。”
辰姝想象出昨晚一群人坐在尸骨堆上烤马肉吃的场景,感觉这一些人心理素质真是强大到了极点。目光再扫看一下地面,地面上有不少带血肉的骨头,辰姝原先还疑惑这样的尸体应该怎么拼起来。如今再看,那似乎是黑熊吃剩下吐出来的,实在没有拼接的必要了。
不过按照这个夜行眼所说,她先带着天罗门的人把游义行的人给杀了,然后又趁天罗门的人对她没有防备,把天罗门的人也给杀了,这乱七八糟的是要做什么?跑这一趟是闹着玩么?
游义行跟辰姝想得差不多,他看着眼前这个被称为夜行眼的女人,冷笑说道:“你讲这些是想说什么?想说天罗门虽然有错在先,但是你已经替我报过仇了?可我何曾用你来替,更何况昨天我门下之死,你也出力不少,杀自己几个门中之人就想抵消,那想得太简单了一些。把自己门中之人杀了,又特意来寻我,是有什么东西还没到手,有求于我们吧?”
被游义行戳穿的夜行眼面色不改,点点头,“不错,我确实是有些事想问你。”
“那你先把你手里的小姑娘放开。把剑放在别人的脖子上,可不是问人的好方法。”游义行盯着架在辰姝脖子上的剑。由于离得过近,辰姝的脖子上有了细小的划痕。他知道这个夜行眼抓住辰姝是因为她的箭笼已经空了,而近身作战,她未必能制服他们俩。
夜行眼素净的面容微笑着,架在辰姝脖颈上的剑丝毫未动。“我只问你一样东西的下落,你只要告诉我,我就把这个小丫头放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出尔反尔,我与你本来就结怨,如果再当着你的面把她杀了,那跟你肯定少了不了一场恶战,我还想活着走出这片大山呢。”
游义行握紧刀柄,“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神农丹的下落,我要用它去救一个人。听说还魂丹是异域至宝,大将军久在边疆,有幸得之,准备献给朝廷。可我打听许久,发现从边疆送出的只有将军为女儿准备的嫁妆。所以我猜,神农丹应该是随着这一行嫁妆一起从边疆带出来了。”
“于是,你就挑拨天罗门的门主,带人埋伏在这里,夺走了大将军给女儿准备的嫁妆,但夺走之后却发现里面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又担心天亮了之后,其他人找到我们把我们杀了,让你失去线索,所以你就借着黑熊之力,把天罗门的人也杀了?”游义行替她说出后面的话来。
神农丹号称异域至宝,可续命,有解百毒之力。原料难寻,制作周期长,十分难得,一年仅产出数十颗,几乎不流于民间。夜行眼如果想要这种东西,除了去皇宫里偷之外,就只能盯着在外面现世的了。
但让游义行觉得不理解的是,夜行眼的此番作为,几乎是同时得罪了两个门派。杀了不老堂的人就不必说,连自己门派的人也杀了不少,这相当于直接判出了天罗门。她本身就是依靠天罗门的地网组织在江湖上成名,如今为了找出几颗救人的药丸,对天罗门的人也是说杀就杀,怕是为了救人,已经彻底疯魔了。真不知道是什么人,值得这么疯。
“是的,你说的对。所以,你最好告诉我,神农丹到底在哪里。”
“神农丹确实是随着大将军给女儿准备的嫁妆一起带出来了,不过那神农丹还没有送到帝都,就已经被皇帝赏赐给当朝小王爷了。因此,你想找的神农丹没有跟那些嫁妆放在一起,我另外派人快马加鞭送到王爷府去了。将军的神农丹一共得了三颗,虽然王爷府也是重兵防护之地,但终究比皇宫要好进得多。”
“当真?”
“当真。”游义行握刀姿势不变,目光依然落在架在辰姝脖颈的剑上,“我对天发誓,我说得没有半句虚言。现在你可以把这小姑娘放开了吧。”
辰姝默不作声,只定定看着从自己脖颈侧面延伸出来的剑身。游义行和身后人说的神农丹和王爷什么的,她听得云里雾里,一概不知。她长这么大,只见过羊粪蛋和村长,王爷和皇帝都是传说中的东西,远得让她难以跟自己的处境扯上关系。
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夜行眼收起了自己的剑,手却锁住了辰姝的喉咙,将辰姝从地上提了起来。辰姝扭动挣扎,背后却被夜行眼按了两下,便再也动弹不得。就在这时,辰姝看见游义行身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一只熊的脑袋从游义行身后不远处的车架后探出了头。难以想象,这种生活在大山中的野物能有如此智慧,竟然能轻手轻脚的不发出一点声音。她想大声提醒游义行,却发现自己不仅身体动不了,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既然你把神农丹的下落告诉我了,我也遵守承诺,把这小姑娘放了。”夜行眼笑着把辰姝高高举起来,解了她的穴道,然后用力扔掷出去。
“你接好——”
辰姝只感觉自己失重后脖颈一痛,随后便朝着黑熊的方向飞了过去。方才她还想提醒游义行小心自己身后的黑熊,没想到最先送入黑熊口中的竟是她自己。
飞翔的感觉只有一瞬间,眼看黑熊已经张开双臂迎接自己,辰姝连忙闭上双眼。然而想象中脑袋被咬掉的痛苦却没有出现,她跌进了一个算不得柔软的怀抱中。游义行将刀插在地上,借力跳起,将辰姝接过,然后又在眨眼间将刀拔起,长刀一挥,顺着黑熊张开的大嘴砍了进去。
一击未能毙命,黑熊吃痛狂吼,熊掌乱拍。辰姝站定,连忙把自己背的姝剑拔了出来,趁黑熊吃痛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猛然刺进了黑熊的眼睛里。因为害怕与紧张,辰姝反而反应极快,连续刺了两下,便把黑熊的眼睛彻底刺瞎。游义行迅速将辰姝抱起,闪到一边,把刀剑扔向相反的方向。兽性大发的黑熊闻声追着刀剑所在的方向而去,游义行连忙趁此机会展开自己水平不太高的轻功,轻手轻脚的抱着辰姝离开这处是非之地。跑出安全距离后,游义行回头看,夜行眼果然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