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从马背上摔下来那一瞬间,游义行伸手护住了辰姝,因此辰姝只是手背擦破了点皮,其他地方并未受伤。只是游义行刚刚经历一番打斗,又纵马飞驰这么长时间,身体早已疲惫不堪。从马上跌了下来,便就势躺在地上,不再动了。
“你怎么了,你要死了吗?”
辰姝现在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状况,脑子里还满是刚刚所见到的血泊与残肢。他们奔波许久,却还没走出森林。游义行突然倒下,辰姝怀疑他也被砍了几刀,连忙也在他身上摸了一下,看看有没有摸到潮湿的血迹。
“没死……”游义行呈“大”字状躺在地上,动也不动,“我就是突然感觉有一点点累……你不觉得么?几分钟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几个人,一转眼就再也不能动了,我现在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似的。”
“我也是。不过你以前没有杀过人么?”
“间接害死过很多人,但是直接杀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熟悉的人在眼前被杀,自己却救不了,也是第一次。”
“好吧,那他们是干嘛的?为什么要杀你们啊?”
“我哪儿知道为什么。他们在路途埋伏我们,我们刚走过去,人就被他们射死了一大半。剩下的没死也受伤了,一点防备都没有,简直是任人宰割。”游义行也没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在埋伏他。看武器,像是官家人,看身手,又像是天罗门的人。侯门小姐的嫁妆大部分都是从帝都侯府直接运出的,他送的这几箱顶多是一点小玩意儿,完全不值当让人跟着他跑到这深山老林里劫镖。更何况,对方直接下了狠手,看样子目的并非是为了一点财物,而是针对不老堂。江湖上任何赚钱的门当都是僧多肉少,怕是不老堂走镖一事遭到了哪个门派的记恨,委托了天罗门来搞破坏。他们骑马跑了这么远,却没有人追过来,已经说明了问题。
辰姝看游义行除了躺着不动之外,没有其他异常,也就放下心来。只是他们刚才骑着的马,如今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样子,眼看就不行了。方才游义行说想要出去,还有三百多里的路要走,那么远的路,没有马可不行。不然走个三天三夜,他们不累死,也要饿死了。
“你上次给我吃的药丸,还有吗?”她想起了几天前自己也是因为跑得太猛,心力衰竭,然后被游义行用几个药丸救了回来。
“那是给人吃的,对于马来说没有用。”
“可是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用啊?”
“做药的人已经替你试过了,你再试也是浪费啊。更何况人和动物不一样,给人吃的药,你喂给动物吃,搞不好不仅救不活,死得还更快了。”
辰姝完全不懂医学,见游义行这么说,觉得游义行说的也有一些道理,便四周转了转,借着从树叶间透露的细碎月光,从大树的树根处,拽了一些草,收集起来捧到一起,放在马嘴处。
马儿躺在地上,全身上下只有鼻翼在虚弱翕动。新鲜的青草就在嘴边,却不肯张嘴来吃。辰姝不知道它是不想吃这种草,还是没有力气吃,便把草塞到自己嘴里嚼了嚼,再掰开马嘴放了进去。
游义行看见了辰姝的举动,说道:“你不要白费力气了,这马肯定活不成了。它的血流失得太多了。你与其给它找吃的,不如给我找点吃的。不然我饿得走不动路,就没人带你走出去了,前面还有很远很远的路呢。”
辰姝从自己的行李袋中翻了翻,翻出来自己之前没吃完的果子,递给游义行,然后继续企图喂马吃东西,甚至在马的身上到处轻轻拍了拍,企图缓和马儿的痛苦。不过她拍到马尾巴的时候,感觉手上湿漉漉的,似乎摸到了一大片水迹,放在鼻子处闻了闻,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由此,她相信了游义行说的话,这匹马可能真的活不了了。
仿佛是验证了辰姝的所想。没过多久,马儿腹部的起伏渐渐消失,呼吸也逐渐微弱得似乎察觉不到了。
“小鬼,你还有别的吗?单吃果子,感觉像是没吃一样。”游义行在辰姝身后说道。他这两天日夜赶路,基本都没怎么好好吃饭。精神吊起来的时候感觉还好,松懈下来就感觉饿得厉害。奈何匆忙之中光顾着带着辰姝跑,没把食物也带上。
“有。”
辰姝在游义行身边蹲下,从游义行的背后把他的刀抽了出来,“借你的刀一用。”
游义行的刀拿在手里比她的那把剑沉多了,辰姝拿着刀走到马儿的身前,瞄准位置,双手握住刀柄,用力往马的身上一砍——把马脖子被砍下一半。那马本来就濒死,一砍之下,连抽搐的力气都没有,几乎是立刻便死去,甚至因为一路血流太多,连马血都没有溅出来多少。
游义行惊得直接从地上坐了起来。
“你……你做什么?你砍死它啦?”
“它不是本来就要死吗?救又救不活它,它又那么痛苦,那不如早点替他了解,这样我们还可以把它的肉吃了。”
游义行嘴角抽搐,感觉自己对辰姝似乎有一些误解。
之前他去镇子上找她的时候,看她那个柔弱的样子,他一度以为她是个伪装自己很强悍,实则内心非常柔弱、需要保护的小姑娘。现在看来,她那时候透露出的柔弱完全只是因为身体太累的缘故,平时估计就是个人人喊打的小霸王。不到一点之前,她还一副悲悯天人的柔弱少女模样,寻来青草嚼碎来喂马。结果一眨眼的时间,她就举起刀把马头砍下来了。
“你也太凶残了吧……”
“那怎么办?你不是饿么?我在箱子里钻了好几天,就吃了两个果子,我也很饿啊。”而且他们也需要吃一些肉。山中果子多,但果子大部分都是水,单靠吃果子,很难撑那么久,野兔什么的在林中也并不常见。
“你怎么样了?还能动吗?你如果还能动的话,过来帮我看一下这个马哪里的肉最好、血最少。我们把最好的肉切下来带走,其他肉不好的,血多的,我们就不要了。”
游义行走过来,同样蹲到马的身边。
“可怜的马,跟了我这么长时间,却是这样的下场。”
“你别废话了,快点切肉吧,你往人家屁股上扎刀的时候,你怎么不想人家的下场了。”
“你这么着急干什么?这马死得这么惨,而且是为我们而死的,等我跟它道个别呀。”
“不是我着急,你看这个马屁股,流了这么多血。在森林里,这么多血是会引来野兽的。而且我把它的脖子也砍了,血流得更多了。我们早点把肉切了,然后换个地方休息,不然守着这匹马,岂不是相当于守着野兽的饲料么?”
经辰姝提醒,游义行恍然想到山林中多有野兽的事。他走的路线是策划过的,特意挑了野兽出没较少的地方前行,但此地血腥味浓郁,很难保证不会把附近的野兽也吸引过来。因此也不耽误,接过辰姝手里的刀,手起刀落,把马的里脊砍了下来。
辰姝接过里脊肉,用剑把肉切成一条一条的,然后用宽阔的树叶包裹起来,装进自己的行李袋中。感觉差不多够两个人吃了,便封住口袋,问道:“那咱们现在往哪里走合适啊?”
游义行四周看了看,“往回走吧。”
“往回走?那你往马屁股上戳一刀,让人家跑那么远的意义何在?”
“我们刚刚跑过来,是为了甩开他们保住我们的小命。现在走回去,是为了把我们的东西拿回来。我们总不能真的要靠两条腿走个三百多里地吧,靠腿走过去,一天走六十里地,还得走上五六天呢。靠这点马肉和一点果子,我们怎么可能熬过五六天?走到了,也要累死了。”游义行把自己的衣摆撕下来,又唰唰砍下来两截马腿,效仿辰姝用树叶阻挡住马腿的血腥气,然后用衣服上的布料包住。
“而且,那些人死了。我总不能看着他们尸骨流落在外,起码也要找个坑,把他们埋一埋吧?”
辰姝想到他们骑马过来的时候,运送货物的马和车厢什么的都还在原地,觉得游义行说得也对。来埋伏他们的人,此时多半已经撤退了。即便不撤退,总不能守在原地等他们回去,而且他们的东西,那些人也不可能全部带走。她和游义行现在物资紧缺,回去说不定还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于是两个人收拾完了之后,便结伴往回走。新生的树木草叶水分较多,无法生火。两个人一边走,一边找去年落下的枯枝,中途路过一处还算隐蔽的地方,游义行便用捡来的枯枝生了一堆小小的柴火。火光很小,小得两个人靠着石头,就能把火光捂得严严实实。考虑到一会儿万一遇到危险,还要靠游义行力挽狂澜,辰姝让游义行休息一会儿,自己把马肉切成很小的肉块,用小火烤熟。两个人耽误了一个时辰,填了填点肚子后继续往马车所在的方向走去。
离马车所在的地方越近,辰姝心里就越紧张。杀狗杀猪的她见得多了,但是杀那么多人却是第一次见。尤其是想到那边还是自己熟人的尸体,辰姝心中更是有一种人命如草芥的异样感。
上一秒还活蹦乱跳的人,下一秒就身首异处。还没离开大山,就遇到了这么残酷的事。她的将来,不知道会不会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