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封闭的空间待的时间长了,都会觉得无比压抑。辰姝也不例外。虽然她人长得瘦小,能在箱子中侧躺,坐在箱子里的时候可以伸直腿,但长时间在箱子里待着,还有会有种仿佛处在崩溃边缘的抑郁感。
因为谨遵瘸老头的叮嘱,辰姝困得眼皮打架,却依然坚持着没有睡,静静等着缝隙的光线逐渐变亮。等到看见光线后,辰姝再也坚持不住,倒在木箱子里睡着了。
这一睡,就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视线又是一片漆黑。辰姝一惊,连忙凑到木箱的缝隙处闻了闻,闻到了新鲜空气才放下心来。没有月光,空气中带着一股属于树木的潮湿味道。如果不是快要下雨,就说明他们是走在树木繁多的地方。
辰姝坐在木箱里,给自己揉了揉酸软的肌肉,又换了几个姿势给自己做拉伸。她以前也有劳累的时候,但再劳累,也是睡个一整天,或者一整晚。即便这次累得过分些,她睡了一整天加半个晚上,此时也是第二天的夜晚。也就是说,她所在的这列马车,差不多已经走了一天两夜了。
一天两夜能走多远呢?能走二百里地吗?辰姝一边想着,一边聆听着外面的动静。然而可能是因为她所在的木箱在马车队伍最后面的缘故,除了马车的车轮快速转动的声音外,其他什么也听不着。她在马车里一晃一晃的,被颠簸得有点想吐,同时又有点饿。
她翻了翻自己的随身挂着的背包,发现里面还有几个果子,于是小心翼翼的拿出来,准备靠果子充饥。
就在这时,辰姝听见不远处传来几个男人的喊声,然后马车就好像发癫一样,突然撒开腿,毫无目的地横冲直撞,连带着辰姝在后面的木箱中翻江倒海,摇摆欲吐。
兵器交接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辰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躲在箱子中认真聆听,却听到了男人惨叫的声音。
瘸老头给她在箱子缝隙处放的两粒水晶片,在马车横冲直撞下颠簸掉了。辰姝在木箱中,感觉呼吸有些不通畅了才发现。然而马匹却还是跟受惊了似的,左右乱冲。辰姝在箱子里连站都站不稳,自然也就没有办法把木箱掀开,重新放上水晶片。
眼看自己已经出现了窒息感,马车又颠簸不停,辰姝再也顾不得许多,急忙用力,把木箱的盖子掀开。
四周惨叫声此起彼伏。辰姝从木箱中站起身来,还没有等她深吸一口气,感受一下新鲜空气,就有一个球状的东西朝她飞过来。
辰姝下意识去接,然而接到手,却发现触感黏腻,借着月光细看,才发现自己手里的竟然是一个男人的脑袋。男人怒目圆睁,大嘴张开,是一个呐喊的表情,然而这个表情却永远定格在了这张脸上。原本应该是脖子的地方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头颅里的东西哗啦啦的往外流,流了辰姝满手。
辰姝当即就被吓到了,完全反应不过来。虽然她的胆子比同龄人大一些,毕竟还小,从未见过杀人。这脑袋被她接住,她便只会傻傻的拿着这个脑袋,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我的天,你怎么在这里啊?!”
辰姝愣神中似乎听见游义行的喊声,她条件反射的扭头看。只见树影重重,车马凌乱,满地断肢残腿,仿佛人间地狱。游义行被好几个人围攻着,手里拿着两把长刀。那刀在黑夜中划出无数刀寒光,每一道寒光都伴随着剁猪骨般的声音,抵挡着其他人的靠近。
见到游义行往辰姝这边看,围攻游义行的人里有人发现了辰姝,于是舍弃游义行,往辰姝的方向跑过来。本来刚有所消停的马儿,看见有人朝它的方向冲了过来,吓得立刻开始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辰姝在马车上没有站稳,马儿一个突然发力,辰姝便从马车上摔到了地上,怀里的人头也随之滚地。
来不及顾及身上的疼痛,辰姝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把自己腰上的弹弓拿到手里,用石头朝向她跑来的男人狠狠弹过去。
辰姝的准头一向很好,一下子就打到了来人的眼睛里。男人捂着眼睛,停在原地。辰姝便趁着这个时机赶紧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没跑几步,“刷”的一声,一把刀从辰姝的耳边擦过,是后面的那个男人扔过来的,同时辰姝还听到他大骂的一句不堪入耳的脏话。但是辰姝不敢回头,也不敢看身后是否有人在追,她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往前跑。同时在跑的时候,她也明白了为什么瘸爷爷告诉她,不见到阳光不能睡。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放火时。如果她晚上睡着了,搞不好在梦里就被人杀死了。
“辰姝!上来!快!”
马蹄声在辰姝身后响起,辰姝听到游义行的声音,连忙举起自己的胳膊。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她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人捏住,然后有一股力道拉着自己腾空而起,眼前的一切都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飞驰的马上。无数树影都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后退,她闻到自己身后传来的淡淡血腥气。
“谢……谢谢你。”
辰姝坐在马上,惊魂未定,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她感觉自己的胸口有些凉意,伸手摸了一下,才发现胸口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是刚刚抱住人头时,从那人头的脖颈处流出来的血。
“不用谢,”尽管已经尽量柔和,游义行的语气还是比以前多了一些冰冷,声音中有着淡淡的疲惫,“话说你怎么在这里,你现在不是应该在自己家里躺着睡觉么?”
“我……我睡不着,就出来了啊……”
马儿在林中小路间极速飞驰着,辰姝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她大着胆子往自己的身后看。那些人间地狱般的惨状已经远得看不见了。树影重重,在灰暗中摇晃不止,辰姝恍惚间不知道自己是身在现实,还是处于噩梦之中。
“我们后面没有人。”辰姝向游义行汇报自己的发现。
“嗯。”游义行并未回头看,而是专心驾马。
“你的手下们呢?”
“死了。”
“死了?”辰姝睁大眼,觉得难以置信,“那,那个打暗器很厉害的人呢,也死了么?”
“嗯,你刚刚还见了他最后一面。”
听到游义行这么说,辰姝便想起来了。一张呐喊表情的脸浮现在辰姝的脑海里,她抱住那个男人脑袋的时候,吓得大脑一片空白,因此也没有细看。此时后知后觉回忆起来,那人头的发型与五官似乎确实有些眼熟。想到两天前,那个暗器黑衣人还在杯筹交错的院中让游义行不要逗她,此时却已经身首异处,死得如此凄惨。辰姝不由一阵悚然。
“别转移话题,我问你呢,你怎么在这里?多危险。”
“你走的那天,我就在村门口的树上,本来是想送送你的,没想到又来了好几个人,我又想着让你带我离开大山,所以我就躲到箱子里了。”
“那我箱子里的东西呢?你给我拿到哪里了?”
“你那箱子里没有东西,都是空的呀。我往箱子里钻的时候,你也在场,只不过因为箱子里没有东西,我掀开一个小小的缝,就钻进去了。如果有东西的话,我还要把箱子掀开,把里面的东西搬出来才能往里面钻,那样的话,动静那么大,岂不是早就被你发现了?”
游义行沉默不语。
那些箱子里装的,是帝都里一位侯门千金的嫁妆之一。那位大小姐的父亲远在边疆,得闻留在帝都的爱女出嫁在即,特意为女儿精心挑选了诸多边疆特产,以表牵挂。里面的物品换算成金钱算不得贵重,却是将军的一片爱女之心。
他当时加入不老堂时,前任堂主思来思去,决定承接江湖走镖来增加门派的收入。于是他便利用自己的关系,帮不老堂接下了侯门的这笔单子。本来接下来之后,事情不该由他来管,却没想到前任堂主因病离世,他师父接管了不老堂之后,送镖的任务竟然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刚开始他是很兴奋的,初入江湖,其感觉像是从笼子中被放出的鸟。但他也知道,这是不老堂在江湖上第一次出镖,马虎不得。因此,他特意规划出了一条从深山中穿过,堪称人迹罕至的路线。却没想到,这一趟行镖还是出了意外。
按照辰姝所说,马车后的箱子里是空的,但他上路前分明检查过,里面明明满满当当装满了物品。而辰姝一个瘦弱丫头,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箱子掏空?多半是自己的队伍里混进了别家的奸细,掏空了箱子,而凭空冒出来的诸多杀手,也是那奸细跟他们在里应外合。
辰姝坐在游义行身前,久久听不见游义行说话,知道他突然遭受变故,有点受打击,便也知趣的不再言语。两个人共骑一马在林中飞驰数几里,辰姝忍不住说道:“你有没有感觉,我们骑的这匹马,越跑越慢了?”
“感觉到了,这不是你的错觉。这匹马累了一天,估计也没吃饱,早就撑不住了。”
“那它刚刚怎么跑那么快。”
“哦,你看它屁股。”
辰姝扶着游义行的腿扭头看,看见了马屁股上扎的刀。
“……那它还能活吗?”
“也许吧,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有件事,你可能要失望了。”
“什么事?”
“就是你心心念念的要离开大山这件事啊,我们如今还在大山深处,想要离开这片山脉,还有三百多里地的路,而我们很快就没有马可以骑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游义行的话。游义行的话音刚落,马儿的前腿突然弯折,力竭倒地,两个人同时措不及防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