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行客 第13章 013

不知道睡了多久，似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辰姝睁开了眼。

天还未亮，视野里还是暗黑一片。

她的身体在短暂的睡眠后酸痛难耐，似乎是那场长途跋涉中她没有感受完的疼痛，此时集中爆发，要她偿还一样。她以为自己是疼醒的，或者是冻醒的，没想到细细观察，发现自己是震醒的。似乎有什么人在顺着树干往上爬，一顿一顿的爬树声顺着枝干传了上来，震感十分明显。

辰姝顾不得自己酸痛的身体，连忙爬起来，往树干深处躲了躲，却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也被爬树的人感知到了。

下面一顿一顿的爬树声戛然而止，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树下传来。

“小辰姝？”

“瘸爷爷？”

发现是自己认识的人，辰姝便又放心的爬了过去，拨开层层树枝，往下看。一顿一顿的爬树声继续从下方传来，不多时，辰姝面前便多了一盏煤油灯。

她伸手接过灯，给瘸爷爷让开了地方。瘸老头气喘吁吁的爬了上来，坐在了辰姝旁边。

“不服老不行啊，拿着一盏灯，还要爬树，看把我这个糟老头子累得。”

“我看您很厉害呢，少了一条腿，还要再拿一盏灯，竟然也能爬到这么高的树上来。如果是我，我连往树上爬的勇气都没有。”

“小辰姝还真是会哄人，这里有谁敢跟你比勇气啊，我是真的老了，不中用了啊。”瘸老头用袖子擦了擦汗，捶了捶自己唯一完好的那条腿，“不过这么晚了，你到这个上面来做什么？三更半夜，有点危险啊，听说现在附近的狗熊也都会上树了。”

“喏。”辰姝把自己身上背的那把剑解了下来，拿给瘸老头看，“我得到了一把好剑，但是我父亲非要让我将这把剑扔了，才肯我进家门。我不肯，所以不能回家，只好到这里来睡了。”

灯光微弱，却将这把暗铜之剑的细节照得一清二楚。瘸老头看着这把剑，一眼就看出了这把剑的来历，他伸出枯败的手指，在剑上摩挲了一下。

“这是那天我们见到的那个银绣黑衣人的吧？”

“对……瘸爷爷你记性也太好了吧，见了一次就记住了。”

“哈哈，过奖。你不也是只见了一次，就看上了么？千方百计，终于拿到手。现在好多人都知道你干了什么，红草告诉别人的。”

瘸老头把剑递给了辰姝，辰姝接过剑，重新背在了自己的背上。奇怪，她明明叮嘱了红草不要告诉别人，怎么到后来，游义行知道了，采文大哥知道了，连在村里没什么人际来往的瘸爷爷都知道了。她感觉瘸爷爷好像话里有话似的，可是不知道他的话中话，到底是什么。

“瘸爷爷，那你半夜到树上是要做什么，你也是要休息吗？”

“我？当然不是。话说小辰姝，你不是一直想要离开这重重叠叠的大山，到山外面的世界里去看看吗？最近来咱们村子的那几个人，就是从外面来的。我刚刚从他们那边过来，看他们已经收拾整齐，似乎一会儿就要走。你能从那个银绣黑衣人的手里拿到了这把剑，就说明你们俩之间是有些缘分的，你怎么没让他走的时候把你也稍出去，这样你的愿望不就达成了么？”

“我说了，但是他不肯。”

提起这件事，辰姝也有一些苦恼。她当时被得到这把剑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再加上游义行不愿意把她带出去。两者叠加，她竟然就觉得离开大山这件事还可以等个一两年再说。现在她有点后悔了，觉得自己应该再坚持一下，可又觉得这种事似乎不是她坚持就能搞定的。游义行来的时候似乎没有骑多余的马，两个人共骑一匹，路又那么远。如果带上她，怕是两个人都得留下大山里过日子了。

瘸老头看辰姝有点苦恼的样子，便也没有追问。远处传来连绵轻快的马蹄声，瘸老头连忙把放在树干上的煤油灯熄灭了。

辰姝听见马蹄声，知道这是游义行准备离开的声音，便压低声音对瘸老头说道：“瘸爷爷，我准备下去一趟，送送那个游义行。不然今日一别，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了。”

瘸老头同样压低声音，“先等等。”

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听见有什么人“吁～”的一声，停在了离树不远的地方。来人身着劲装，手持火把，正是游义行。

游义行停在原地不动。不多时，与游义行来时相反的方向也传来了声响。这边的马蹄声缓慢而沉重。比马儿行走的哒哒声更响亮的，是马车在行走时车轴间传出的吱呀吱呀的响声。

两边的人相聚，彼此之间点燃的火把将一片空地照耀得亮如白昼。

辰姝在树上，透过缝隙看见了一排又一排连绵的马车。前两排的马车，两侧都站满了人，每人的手上都举着火把。而后面几排马车，则隐藏在黑暗中，只有暗淡的月光在照射。每只马车上都呈“田”字状并排放着装下一个人的大木箱，看样子他们这些人是要运输什么东西。

在马车大部队前，有几个轻装骑马的人，同样举着火把。为首的那个，穿着和游义行一模一样的黑衣，跟游义行行了礼之后，便开始和游义行交谈。

两个在交谈什么，辰姝离得太远，加之对方的音量都很低，所以听不太清楚。她也没有兴趣去听。只是在想，这种情况自己还有没有必要跳下去。

而瘸老头看着眼前的场景，目光炯炯，对辰姝说：“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如果你离开的话，我会送给你一个好东西，一个保管你再也不用羡慕别人的好东西？”

辰姝一愣，轻声回答：“记得。”

只是她虽然记得，却也一直没有把瘸老头的话当回事。因为在她的记忆中，只要是瘸老头觉得罕见的东西，瘸老头都将其称之为“好东西”，包括但不限于田鼠与鸟蛋。

而瘸老头似乎也没觉得自己在别人心里是个与众不同的另类。他伸手在自己身上挂的破布兜掏了掏，掏出来一个小盒子递给了辰姝。

辰姝接过来摸了摸，这小盒子似乎是木头做成的，方方正正，三寸有余。印象中瘸老头身上的破布兜一直是空的，也不知道这么大的盒子，平时瘸老头把它藏在哪里。

“你把这个东西，送给我啦？”熄灭了煤油灯后，树里暗色更重。辰姝根本看不清瘸老头给她的盒子到底是什么，更不知道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能让她行走江湖再也不用羡慕别人。

她凭借着手感，只觉得这个盒子实在太小，起码排除了武器。其次，这么小的盒子，刨去壁厚，即便放满了银子或者银票，应该也放不了多少吧……难不成，放的是价值连城的珠宝？辰姝把盒子放在自己的耳边晃了晃，没听见盒子中传来的任何动静。

于是辰姝福至心灵，怀疑瘸老头把上次要与她交换弹弓的破手绢放进去了，连忙用双手捏住方盒子，准备掰开看看到底是什么。

瘸老头制止，“别打开呀，等你到了山外面再打开，不然你认不得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得到了也没用呀。”

“到了山外面？可我离开大山，还需要一两年的时间呢。”

“不一定。”

瘸老头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脚下，示意辰姝往自己的脚下看。

辰姝低头，发现不远处那一排长长的马车部队，末尾竟然就在树下。

她抬头观察了一下游义行所在的地方，如果她从树的背面滑下去的话，似乎正好可以躲在马车后面。

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瘸老头的意思，“你是说，我可以偷偷躲在马车后面，跟着游义行他们离开？”

“也许是。如果你想离开的话。”

辰姝蠢蠢欲动，“会被发现吧？”

说完，又自己反驳自己，“被发现又如何？难道还能当着游义行的面把我乱刀砍死不成？他可是今天刚把我救回来。”

“哈哈哈……”瘸老头极力压低的笑声从喉咙间传了出来，“我就知道小辰姝的胆子不是一般大，知道么，在江湖上，也是勇敢的人先闯出名堂。你要下去吗？你如果下去的话，我替你打掩护。”

辰姝点点头，“我听你的。”

瘸老头观察了一下不远处黑衣人和游义行的动静，发现他们两个人正在交谈，并没有注意到这里，便悄悄从树上滑了下去，然后稳稳落在地上。

辰姝就在树上紧贴着树干，拨开层层树枝，看着瘸爷爷如同一只大橘猫一样，悄然走到了马车后，然后身体紧贴马车上的大木箱，似乎是在观察着什么。

不多时，便看见瘸爷爷猫在马车的木箱后对她招手。

辰姝心跳到了嗓子眼，连忙学着瘸老头的样子，从树上滑下去，悄悄走到了马车后，用木箱把自己的身体遮挡住。

不过辰姝躲在木箱后，却对着木箱犯了难。木箱在马车上放得严丝合缝，完全没有落脚的地方，除非她坐在箱子上，不然没有办法藏在马车上偷渡。

“别急，我刚刚看了，这木箱是空的。”

瘸老头的声音低得仿佛是气音。只见他半蹲在地上，用手轻轻将木箱的盖子掀了起来。即便月光昏暗，也能看出这木箱之沉重。瘸老头将木箱掀起半尺高的缝隙，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对辰姝说道：“你试试，看看能不能钻进去，一定要小心，不然弄出动静来。”

辰姝点点头，踩住瘸老头的膝盖，轻手轻脚的往瘸老头掀开的缝隙里挤。她的手和脑袋先进去，大概摸了一下，果然是空的。于是连忙蠕动，以最小的动静挤进了箱子里。

见辰姝已经成功挤进去了，瘸老头却没有急着松手，而是快速把箱子合到只剩一条缝隙的程度，以防止被游义行他们发现。

“辰姝，伸手。”

辰姝立刻把手伸了出去，瘸老头往她手里放了一小把凉凉的东西。

待辰姝收回手，瘸老头又往木箱的左右缝隙处各塞了一小片水晶，然后才将箱子盖上。

“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如果你在箱子里感觉喘不过气，就说明我放的这个水晶片被马车颠掉了。那你就用力，把箱子推开缝隙，然后再把水晶片放上去。记住，在你每天看见太阳光之前，一定不能睡，知道了吗？”

“知道了。放心吧，我会记住的。”

辰姝心跳如擂鼓。此时的她处于一片真正的黑暗中，透过由水晶片抵挡出的细小缝隙，她看见了月光的颜色与形状。她预感到她的人生将由此改变了，但她对此尚且一无所知。

“好孩子，那我们后会有期——”

瘸老头的声音在木箱外，模模糊糊的，很快消失不见。

辰姝看瘸老头似乎是走远了，便在木箱中由半跪变成了侧躺。四周黑得可怕，也安静得可怕。辰姝感觉自己在木箱中的一举一动，都通过木头无限放大了。

好在这种安静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几乎是刚侧躺下，一股推力传来，随即是马车行走时吱呀吱呀的响声。

她，要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