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采文听到辰姝的话,脸色便煞白一片。好像是自己干了什么见不得的事,又被正主抓了个正着一样。
他转过身,发现只是短短两天不见,辰姝就瘦了一圈。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搞的。
“你回来了……刚刚还在跟伯父说起你,这么晚还不回来,真让人担心……”
“没事,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辰姝抱着剑,得到心爱之物的喜悦荡然无存。从踏入家门起,她就感觉自己好像从一个世界进入到另外一个世界一样。这个家,她真是待不下去了。
“刚才你跟我父亲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那……那你……”
“我不要嫁人,嫁给谁都不行。”辰姝仰着头看他。两个人的距离有些远,对视时本是不需要辰姝仰头看的。但是辰姝不知为何,觉得自己一定要把头抬起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儿能你说不嫁就不嫁!”辰父伸手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他方才与何采文聊天聊得好好的,辰姝却一出来就当着自己学生的面驳了他的意思。何采文的面上无光,他的面上更无光。好似他自己为了攀自己学生的高枝自作多情、满嘴胡话似的,他明明是为了她好!
辰姝看父亲骤然发火,心里不由的也有了火气,“要嫁人的是我,我说了不算,谁说了算?你说了算,那你怎么不去嫁。”
何采文看两边火药味渐重,连忙劝辰姝:“小姝,你在外面待了一天,也累了,早点回屋子里休息吧。”
“她累什么?知道累就不在外面瞎跑了。”辰父喝了酒,情绪比平日里外漏了许多。很多不该这个场合说的话,此时也在情绪上头的时候说出了口。但毕竟还是挂念自己的女儿,率先服了软,语气平和了一些,“嫁人,是肯定要嫁的,这个没得商量。你力气又小,又不能考取功名,倘若不嫁人,将来怎么能养活自己?你年纪小,爹爹养你,把你嫁出去,将来你夫家养你,一辈子都不愁吃不愁穿的,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
“不嫁人就不能养活自己了吗?红草的娘,她都没有丈夫,不仅养活自己,还养活两个孩子呢!”
“你也不看看她累成了什么样!”
“养活两个孩子当然累,可是如果只养活自己,还用那么累吗?”
“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只养活自己有什么意思?让你嫁人是为你好,是为了让你以后过得轻松一点,我是你爹,能害你吗?为了你,我连这张老脸都不要了!”
“我不要过得轻松。”辰姝同样仰着头看自己的父亲,“我已经下定决心,我要去外面闯荡,我要去看外面的世界!我不可能在这个小山村里老老实实听你安排嫁人的!”
“胡闹!你一个小女娃,根本闯不出什么名堂,出去也是白白蹉跎岁月!”
“哼,我偏要证明给你看!”
辰姝把自己刚得到的剑从剑鞘中抽出,展示给辰父看。辰父这才发现辰姝的怀里竟然抱着一把剑。
“看,这是我从那个外乡人手里拿到的。最迟明年的秋天,我攒够了买马的钱,就要带着我的剑离开这里。”
冷冽的剑光闪烁在月光下,与静谧的农家小院格格不入。辰父突然觉得自己的女儿变得异常陌生,他的手抬起来指着辰姝,却止不住的颤抖。
“你,你……你赶紧把这东西扔出去!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舞刀弄枪!舞刀弄枪!你看这方圆几里,谁家姑娘像你一样?简直都不是个正常人!”
辰姝“唰”的一下把剑收回,对辰父的指责感到愤怒,“我只是拿了一把剑而已,既没杀人,也没放火,没有人像我怎么了?没人像我,我就不能这样吗?他们只是还没有人发现可以像我一样,不然他们说不准也会效仿我!”
“效仿你?效仿你什么?效仿你拿着一把破铜烂铁招摇撞市?大家都是乡里乡亲,本来在这里安居乐业,却因为你的出格,开始日夜担心起自己的性命?”辰父看着辰姝,感觉自己的头都疼了起来。辰姝难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何采文还在旁边。他再和辰姝争论下去,除了让何采文对辰姝的印象变差之外,没有任何作用。因此,他也不想当着何采文的面跟辰姝争执不停了。
“你要是觉得自己有本事,那你何必等到明年秋天再离开?我看你现在就走也是一样的。”辰父一甩袖子,“今天有采文在,我也不想揪着一点小事翻来覆去说个没完。我只能告诉你,这个家,是我和你的母亲亲手建立起来的,小到一砖一瓦,大到邻里关系,全靠我和你母亲辛苦维持。你赶紧把你那把破铜烂铁扔到外面去,不然就不要进这个家的家门!”
辰父说完,也不欲再在自己学生面前丢这个脸,怒气冲冲地摔袖回屋了。
屋里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四周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何采文看见辰姝一脸怒容的站在门口,一副“不进就不进”的赌气模样,不由有点心疼。他走上前去,扯开了话题,柔声问辰姝:“昨天晚上,你不是托红草叫我跟你一起放花灯么?我和红草等了你很久,你怎么没有来?”
辰姝正在气头上,也懒得想自己何时叫过他放花灯,冷冰冰的回应:“忘了。”
何采文看辰姝似乎短时间里消不了气,便安慰辰姝说道:“辰先生是气你回来得晚,让他太担心了。再加上你回来之后,当着我的面回驳了他,他自然觉得没有面子。做过他学生的人都知道,他那个人最要面子,怎么你作为辰先生的女儿,倒是忘了这一点呢。”
“我没忘。只是他要面子,我也要面子。他不给我面子,我怎么给他面子。”辰姝冷着脸,想起来方才辰父说的话,心里的怒气不减。明明是他先在背后偷偷把她没做过的事安在她的身上,现在倒成她的不是了。她不过是生气回了两句,就又不能进家门了。还让她把剑扔了才能进家门,这把剑是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她才不要扔。这个家,他不让她进,她便不进。难道天下之大,她离了家,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吗?
“好啦好啦,别生气了。辰先生不是非要为难你,就是看你不听话,便忍不住要数落你两句,天下哪儿有父母舍得把自己孩子扔在外面不要的。”何采文摸了摸辰姝的脑袋,伸手去拿辰姝怀里的剑,“辰先生心软得很,你把这个东西给我,我替你保管,然后你去给辰先生认个错,保证他后悔得捶胸顿足。”
辰姝却身体一转,拒绝将自己的剑交给何采文。
“认错就不必了。我也心软得很,你与其劝我,不如劝他。”
辰姝转身就往外走,她觉得何采文跟自己的父亲可以说是一丘之貉,虽然看起来相差很多,但实际上都是悄悄帮她规划好了她的生活。一个想着要把她嫁出去,一个想着把她娶回家中。亏她之前与红草还经常对他说起她们将来的梦想,结果何采文完全没有把她们的话当成一回事。甚至她跟父亲吵架,他也不说去劝劝她那个呆板又好面子的父亲,反而替她的父亲劝起她来了。都不站在她这一边,还想娶她?真不知道他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辰姝往外走,何采文就在辰姝后面追。辰姝抱着剑费事,在剑上摸了摸,发现剑上有一条细细的牛皮带子,是可以背在背上的,便将剑由抱改成了背。
“小姝,都已经这么晚了,你要到哪里去啊?你不愿意回家也没事,我把你送到红草家,你去红草家借宿一晚上,好不好?”
“不好。你回去吧,不用管我了。”
不让她回家,她还正不想回呢。世界这么大,她在哪里还不能睡个好觉?她要到村口的树上去睡,正好那个游义行,他再有几个时辰便就要走了。她在村口的树上睡,睡了几个时辰后,游义行骑马经过,她还能被他的马蹄声吵醒,醒来送他一送。
“我不管你怎么能行?你既不想回自己家,也不想去红草家,那你是要到哪里去?”
何采文跟在辰姝身后,大有辰姝不告诉他,他就不走的架势。好在整个村子也没有多大,两个人沿着小路很快就走到了村口瘸老头常待的大榕树下。
辰姝便借着月光开始往上爬,很快就爬到了树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了下来。而何采文从小就坐在书桌前读书,孔孟之学深入人心,加之家庭的谆谆教诲,无论是体质还教养,都无法像辰姝一样,跟猴子似的往树上爬。
“我今晚在这上面过夜,你不用担心我,赶紧回自己家去吧,不然你的爹娘估计也要担心你。”
辰姝知道何采文不会像她一样往上爬,在树上很放心的对何采文摆了摆手。何采文在树下仰着头看,树上叶影重叠,完全看不见辰姝到底在哪里,十分无可奈何。
他小时候在辰姝家里待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的辰姝比现在还能折腾。他坐在辰先生给他准备的书房里,透过窗户就能看见她在对面的树上自由自在地摘果子吃。一晃神,他们都已经渐渐长大,然而却好像什么变化都没有。他还是站在树下,远远的看着树上的她。
见辰姝在树上面也算安全,且自己也说不动她。何采文便只好无奈的拍了拍树干,“那我回去了,你在上面待着小心一些。如果没有地方躺,你就下来去红草家里。”
“知道了知道了,不用担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时睡午觉都是在树上睡的。”辰姝有点不耐烦了,她本来也不想让他跟着过来。之前她从来不会觉得采文大哥既唠叨又爱多管闲事,但是今天,这种感觉却格外明显。人一旦对另外一个人产生了排斥心理,就好像对对方的所作所为加上了一层不好的滤镜一样。无论对方干什么,都会觉得不耐烦,不顺心。
隔着重重叶影,何采文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何采文。只是等了一会儿,一直听不见人说话了,辰姝便知道何采文已经走了。
树上枝条粗壮宽敞,她平时白天在这里睡习惯了,晚上再睡在上面,除了冷了一些之外没有其他不适应之处。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让自己感觉到暖和一些,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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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