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露水从叶片滑落,被锐利的刀锋打碎。
吱呀——
木门被人推开,施然收剑,用衣袖随意擦了擦额头的汗,躬身向来人行礼,毕恭毕敬道:“小姐。”
来人正是花清念,轻声道:“进去说吧。”
屋内三人坐定,花清念道:“今日我贸然拜访,是想谈谈阿诺和阿澈的事……”
施然皱眉道:“请小姐原谅,我妹妹绝不能做妾!”
花清念忙解释道:“不,你误会了,我们是打算将阿诺娶进门,做正妻,花家也有规矩,断不能让她做妾的。”
施然紧皱的眉仍然没有舒展,言语中尽是对妹妹的担忧,道:“小姐顾念旧情,自然不会如此,不过将军呢?夫人呢?阿诺身份低微,撑不起花家的门面。”
“花家的门面不是靠一个人可以撑起来的,至于阿澈,如果不是他祈求,我也不舍得放阿诺走。”
施然没有接话,静静听着花清念说,同时深思妹妹的未来。
“姑姑也同意,可以说是挺迫不及待,”花清念停顿了一下,“我知道你的顾虑,阿诺是与我一同长大的人,我应该庇护她的。”
施然长呼一口气,态度恭敬又不容置疑道:“小姐的话我自然信,只是如若阿诺不高兴了,还请允许我把她带回家。”
“好。”
空青搬来一堆账本,对正在一边翻账,一遍飞速敲算盘的花清念道:“小姐,半个月后就是下聘的时候了,您翻了几天账本凑出那一半聘礼了吗?”
花清念盖上账本,扶额叹道:“礼品大姑姑出了,我出的全是钱!”
素秋进门,问道:“小姐可有看好是哪套院子?夫人在催了。”
花清念在凌乱的桌上翻出一张房契,递给绯玉,道:“荣祥街这间,离府也近,去回了大姑姑吧。”
素秋应声退出,空青收拾她看完的账本,手中的动作不停,询问道:“自从小姐回来后,再无长公主一点音信,她大费周折难不成只是为了提前知道小姐的身份?”
“她不需要花家一定向着她,只要做好该做的事就好了。”
空青将账本摞好,迟疑道:“该做的事?”
花清念向后靠去,微微笑道:“政党之争,我们只要守好大周的土地就好,这样,即便是长公主输了,也不会妨碍大周边关的安全。”
扑棱——
空青寻声看去,一只鸟落在窗口,歪头盯着里面的人。
空青上前取下鸟腿上绑着的纸卷,递给花清念。
花清念看着上面画着的线,不觉皱起眉来,空青担忧询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花清念随手焚了纸条,道:“我们没事,只是嫡系的大皇子只怕不好过了,毕竟龙袍都进了他府中。”
“这……”空青停顿片刻,“可要去给长公主提个醒?”
绯玉在外面敲门,获允进来后道:“小姐,长公主处来人请您去她府中品尝她那儿的新茶,可要拒了?”
花清念深思一瞬,起身道:“不用,去备车,我换身衣服就出门。”
绯玉应答后退出。
空青取出她出门常穿的水月蓝云纹曳地长裙,待她换好衣服后为她抹了点口脂,梳了个髻,用一根红绳系住余下的发。
萧时浠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棋子,棋局已经许久没有动过了。
天**暮,祈蕴端着一盘红豆酥进来,萧时浠瞥了她一眼,随手将黑棋抛回棋罐,支头看隐藏在黑暗中不清晰的树影。
祈蕴小心翼翼地放下瓷盘,难得安静。
“花清念有说来吗?”萧时浠蓦然开口询问,把祈蕴从神游中拉回来了。
“安乐公主那边说来。”
萧时浠一时疑惑,转头想起来她被赐封公主,只是还没有熟悉罢。
“皇嫂最近什么样?”萧时浠的手越过红豆酥伸向已经凉了的茶。
祈蕴脸上挂起笑来,语气压不住的欢愉:“大皇子妃娘娘前些日子刚诊出喜脉,大皇子殿下可小心娘娘了。”
萧时浠睨了她一眼,哂笑道:“平时都难见你有这么高兴的时候,要不我直接把你送到皇嫂那去伺候?”
“别啊!”祈蕴瞬间皱起脸来。
“算了,一会哭了书云又要跟我拉个脸了,”萧时浠朝她摆手,之后正色道,“皇嫂怀孕后,宫里怎么样?”
“陛下照例赏了些东西,太后娘娘倒是高兴,赏了好些补品,皇后娘娘也是,赏赐流水般往大皇子妃院里送,”祈蕴掰着手指计算,忽然想起来什么,靠近萧时浠小声道,“徐贵妃最近在皇后娘娘面前威风不起来了,听了这事,也张罗着给二皇子找个好妃子。”
萧时浠嗤笑一声,并未多言。
“你去门口看着,到时候直接把花清念领到这来,”萧时浠又重新拈起黑子,思考破开这平衡的局面。
祈蕴默默退出,刚到门口,急急走过去孩子气地拉了下书云的衣袖,又装作若无其事与她交谈:“殿下说到时候安乐公主到了我们直接领到书房去。”
书云看她浑然一副孩子样,心里默默叹气:“她还小,不能打。”
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公主府前,空青掀开车帘,书云稳步上前搀扶花清念下车,将人引到书房,上茶后带上门退出在外静静守候。
花清念坐在棋盘对面,问候道:“殿下近日可好?”
萧时浠装作苦闷的样子,语气中调戏意味却再明显不过:“不好,月余未见佳人,心中愁苦,佳人狠心不顾啊!”
花清念就这么看她拙劣的演技,脸上依然挂着柔顺的笑:“殿下如此苦闷,我也不知道该怎样了?只是,究竟是哪位‘佳人’令殿下这般牵肠挂肚?”
萧时浠一手支着头,另一只手悄悄伸向花清念的手,却在与她差几于毫末处停下,浅笑道:“以前在宫里好歹经常可以见到,如今倒是难请。”
花清念没有收回桌上的手,默许萧时浠的小动作,掩唇轻笑道:“殿下这是什么话?若是无您邀,我也不好贸然登门。”
萧时浠收回看花清念的视线,低头看“无解”的棋局。
“今日邀你来只是独自下棋太过无趣,特请你来陪我,不过恰好到了死局,重来罢。”
“殿下且不必急于认这败局,不如试试反败为胜。”花清念从黑棋罐中取出几枚子,低头看着棋盘。
房内并没有归于静默,花清念思索棋局,同时在心中纠结是否告诉萧时浠太子之事。
而萧时浠手指有节奏的轻敲桌子,脸上挂着虚伪的淡笑。
“公主可知前朝黄袍一案?”
花清念突然出声,手中盘棋子的动作不停,头也没抬,语气平静,就像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件小事,可偏生这事本来就不可能普通,萧时浠心中暗暗警惕起来。
萧时浠面上笑意隐退去,语气微冷:“花小姐突然提起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恕我不能理解其中深意。”
前朝太子张祚,私藏龙袍被察,连同家眷被斩首,在襁褓中的小儿废为庶人,两年后丞相为其翻案,查出是当时已经贵为荣王的五皇子栽赃陷害。
黄袍案不仅废了前朝太子,还就此结束了王朝的兴盛,一棵繁荣昌盛的巨树从此开始枯萎。
花清念道:“只是觉得现在有点像曾经的情势,想要与殿下聊聊。”
萧时浠心下了然,语气中带了些严肃,道:“此事我不了解,不知花小姐可有破解之法?”
啪——
花清念落下一子,道:“要命的东西,殿下觉得会被亲手送到至高之人面前吗?”
“殿下,局破了。”
萧时浠低头看了一眼,抬起头微眯眼睛盯着对面的人,像是要透过她假笑的幻象看到真实。
萧时浠突然起身朝门外走去,将要开门时,回过头对花清念道:“花小姐此次助我,无以为报,既然天色不早了,不如在我这用晚膳。”
花清念抿下茶水,微笑道:“殿下赐饭,自不应辞。”
身后棋子轻微的碰撞声被关上的门阻挡,萧时浠上扬的嘴角瞬间下沉,对书云吩咐道:“你现在去皇兄府上,让他找一遍他府上,尤其是一些隐秘的角落,一旦找到了龙袍或者是别的要命东西,立刻进宫呈交给父皇,还有不要打草惊蛇。”
转而又对一旁迷离局外的祈蕴默默叹气,道:“我也不指望你听懂,去准备晚膳,今日留客。”
烛火摇曳,由外面看里面的影子还以为又是大皇子与皇子妃浓情蜜意,实则不然,萧景琰头上的乌云已经开始雷鸣了。
他看着刚从暗格里找出的龙袍心情非常沉重。
“公主殿下说,如果找到,请大皇子殿下立即呈给陛下,也请殿下莫要打草惊蛇。”书云皱着眉头,神情严肃,却也毕恭毕敬地在萧景琰面前站着。
嫡系一直以来都是萧景睿最忌惮的存在,如果萧景琰龙袍这件事被其他任何一个人报到皇帝面前,后果都不堪设想。
皇子妃才刚刚怀孕,又是自己爱慕多年的人,还有妹妹,还有母后。
这次不能再躲了。
萧景琰眼中情绪翻涌,而后变得坚定,缓声对书云说:“请皇妹放心,本王会处理好这件事。”
对他们忍气吞声这么久,一不争二不抢,只求换得一个安生日子,却不想他们仍旧不肯善罢甘休,一心想要置我们于死地。
一缕微风从窗缝溜进,却灭了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