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有九命 第12章 你去哪

因为身体不爽利，早早就醒了的魏家荣，突然听见敲门声。

他咳嗽着出了主屋，进了院子去开大门，看到了消失一夜的鬼师六爷和他的孙女鱼九。

“魏大哥，我们从山上下来了。”

鱼九一看到门开，主动打招呼。

“可算见着你们人了，要不是行李箱还在，还以为你们走了……”

他又往旁边看，那站着个道士。

因为离得近，他看见了张真言脸上的三条伤痕。

“二狗？”

“你怎么也在，你这脸……”

张真言抬手摸了一下脸，语气并不自然：“下山摔、摔的。”

鱼九给的药膏很是管用，一晚上过去，已经结痂还不疼不痒。

按照鱼九交代的，他把昨天的事情换了个普通人更能接受的版本讲。

魏家荣听到的版本是这样的——

昨天准备下山的张真言，不小心摔伤划破了脸，晕倒在山里。

还好碰到了上山的六爷和鱼九，把他救下。

听说魏爷去世的消息，张真言跟着六爷和鱼九，一起去祭拜了一番，还花时间探查了山头的情况。

因为太晚不好下山，张真言就热情地留了爷孙二人在观里过夜，早上才又一起下山。

“事情……就是这样的。”

张真言配合鱼九把故事说完，下意识避开了和魏家大哥的目光接触，生怕自己露了馅。

对他来说，平时没怎么撒过慌，这种事情真的很不熟练。

“原来是这样。”

魏家荣把三人请到客厅坐下喝水休息，听完这故事，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六爷，心底总是有几分疑虑的，但也不好挑明了追究。

眼下更要紧的是，家中怪病的解决办法，他抱着期待问：“那……六爷您在山上有发现什么吗？”

“能发现什么？要有发现早跟你说了换钱！也不至于躲到山里，一整天没见人影。”

没等六爷回答，魏家兴从二楼下来了，他皱着眉头阴阳怪气。

下楼之后，也没去看众人的脸色，径直去堂前的魏爷牌位整理香灰。

“我……我去给魏爷上个香。”

张真言喝了杯水，刚刚因为编故事，心里已经焦虑不安了，他得找个事情做，压一压心虚。

不过一想到魏爷的魂魄都俱灭了，对着空有牌位的黑白肖像祭拜，他更心虚了。

但这事，被鱼九提醒过，是绝不能跟魏家的人提的。

人除生死无大事。

而死之一事，对于尚还存世的人们，更是重中之重。

事死如事生，这一观念深深扎根在每个人心中，它的根系蔓延至人们灵魂的深处，几千年都在影响着人们对待逝者的态度。

丧葬祭祀、追思哀悼，不仅仅是形式，更是情感的寄托与宣泄，是连接生者与逝者之间无形的桥梁。

对待逝者，需要有所敬意，是万万不可草率对待的，更不可能去当着其家人的面，讲出常人所不接受的不详结果，那更是对生者敏感神经的刺痛与挑拨。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抱着这样的想法，张真言给魂归天地的魏爷，恭敬的上香祭拜。

“别介意啊，我弟他读书时受过教育，打心里不怎么信那些。”

“昨天晚上我们老娘身体又差了很多，他也是有点着急了。”

因为刚刚弟弟的态度，魏老大不好意思的起身又添了一遍水，佝偻着背咳嗽了几声。

六爷没受影响，只是看着魏家兴给张真言递香，不紧不慢的开口。

“你们身体越来越差，可老二看起来精神还算可以。”

“你什么意思？”

魏家兴站在牌位前，略有点不爽。自从昨天把他们客客气气的迎进家门，也没见着这两人干过有用的事情，反而跑出门躲了一天。

如今却对着自己说道起来。

这些时日，他的身体是比家里人好很多，但他只觉得是因为自己身体硬朗，而且平时住在南京城里，自然是各方面的生活条件比村里好上很多，不容易生病实属正常。

“坟地在的山头那，有口井。”

六爷身形沉稳，没有被他的情绪波及，而是将目光聚焦在手中的水杯上，轻轻晃了晃。水杯里的水随着晃动泛起涟漪，而六爷的思绪，飘向了昨晚所见的毛山观壁画。

毛山观的主殿，四面墙壁上布满了细致的壁画，岁月的侵蚀作用下，壁画已经脱落不少，只留下斑驳陆离的痕迹。

然而六爷眼尖，他发现，这些壁画大多描绘的是毛山地界上的民俗风貌，其中大部分都与山鬼有关。

众多壁画里，有一小块吸引了六爷的注意，它讲述的是丧葬仪式。虽然墙壁年久生灰、画面也不清晰，但六爷隐约能分辨出来，那上面画的是孝子孝孙们，身着白色孝衣聚在井边，共饮井水的故事。

六爷看了眼魏爷的牌位，问向魏家老大：“你们这儿，办丧事的习俗，是不是要用那口井的水？”

魏老大一听，神情紧张起来，顿时觉得这鬼师六爷，可能真有点眉目。

魏老大问：“您是说，和井水有关系？”

他又一回想，恍然大悟似的看了眼魏家兴，向六爷解释。

“您说的没错，我们这儿，下葬后第三天要复山。”

“复山就是要重新上山给坟检查，给我们老爹上贡，最后的规矩，是要去打井水分了喝。”

“因为是老祖宗传的规矩，我们都不敢不遵循。我们这的白事，都得是按规矩来办，除了复山的讲究，其他流程还有很多……”

魏家兴逐渐皱起眉，他迟疑开口：“那天的井水，我没喝下去。”

“……咳咳！”魏老大重重咳了两声，他这个弟弟一向如此，不喜欢繁琐守旧的传统规矩，有一些细碎的细节，自己会偷偷的能不做就不做。

“嗯，那就对了。”

“那口井水没什么问题，问题出在井壁上，经年累月，壁上的青苔产生了异变。”

“那新生的青苔会分泌一种细微的毒素，进入人体，产生的症状和你们的表现差不多。”

六爷说完敲了敲桌子。

鱼九从包里翻出一个药瓶，从里面倒出一滴透明的液体，滴进了魏老大的杯子。

她笑呵呵的说：“魏叔，我六爷走南闯北的见过世面不少，其实这事情也没那么玄乎。”

“那井里新长的青苔才是祸源，虽然不会致死，但会逐渐体虚失调。不过好在万物相生相克，针对性的药草就在山上。”

“这是六爷连夜调制的药水，就白水喝下去就会好起来了。”

魏老大将信将疑，把那杯水下肚。

听到鱼九说药效最快得两三个小时，他还是起身朝六爷连连道谢，留他们稍事休息等着吃中午饭。

等饭的时候，鱼九和六爷去了院里坐着。

张真言也跟了出去，他坐到鱼九旁边，看了一眼屋内，魏家兄弟俩已经上二楼了。

他转头小声问鱼九。

“真是因为井里的青苔？”

鱼九的手机放在屋里在充电，手头正无聊，她朝张真言笑了一下，也小声对他说：“看在你帮忙瞒着昨晚事情的份上，跟你说道说道。”

然后比了个嘘的手势。

张真言明白的点了点头，他当然不会和魏家人讲。

“这青苔啊，当然只是个说头。”

鱼九故作高深的咳了两声，用手在下巴做出虚空摸胡须的动作，假装说书人似的。

“真正的源头，那可是鬼气。”

“鬼气？”

“就是鬼的气。”

“世间万物，都有独属于它的气在运作。人有人气，妖有妖气，鬼有鬼气。”

“简单来说，我们平时会说山川河湖气象万千、说一个人意气风发或者老气横秋，会形容能量很满的动植物叫朝气蓬勃，没什么能量的叫死气沉沉，是吧。”

看张真言认真的点头听讲，鱼九满意的继续压低声音说。

“你们道家修炼，不也是讲究气的运作。而我们呢，讲究万物有灵。归根结底，不管是气这个说法、还是灵这个说法，都是在说天地之大，置身其间的万事万物，都是有能量的。”

张真言继续点点头。道家修术，认为人本身是一个小天地，人体则是由与生俱来的气维系生命活动。而修炼的过程，就是通过运转体内的能量气场，与体外的宇宙大气场相合，达到聚气修炼的不同境界。

“鬼作为人死后的存在，也是有能量的，就是鬼气。”

鱼九仰头看向了毛山的方向，幽幽的继续说。

“竹林里那口古井，鬼气很盛，看起来，你应该是没有感觉到。”

看到张真言抿着嘴垂眸丧气，她单手撑在桌上，托起腮笑了下，像是看到了很多很多年以前，刚开始跟着六爷走出大山时的青涩样。

“没关系，你这么年轻，多历练些年月就好了。”

“说的好像你很老一样。”

张真言看她用一种老成的语气安慰他，不觉有些好笑。

旁边的六爷倒是扫了一眼两人，察觉到目光的鱼九吁了口气，继续话题。

“我好心和你多说两句，看你算半个同行，给你长长见识。”

“正常来说，鬼气是聚在鬼身体内的，不会外泄。就像一个气球，要是气泄了，那它肯定就瘪了呀。”

“放在活物身上，那口气，也就是那股维持自己的能量泄出去，那不就是在消耗自身吗。气要是消耗完，这个东西就等于死了。”

这比喻很形象，张真言很简单就听懂了，他顺着思路问。

“如果我是气球的话，肯定不会自己把自己戳破泄气。”

“对，问题就在这。”

听者适时的提出有用的互动，作为说者的鱼九很欣慰。

“那个黑衣人……戳了魏爷的气球？”

“应该是。他的鬼气融在那口井水中，可能就是为了逼迫那位竹妖山鬼现身。所以那个黑衣人，最后舍弃了魏爷的鬼身，带着抓走的山鬼就跑路了。”

鱼九一边讲，也是一边在梳理自己的想法。

“而鬼气是属于鬼这个容器的，要是被人吞下去，那肯定就会……”

“驴唇不对马嘴！”

“……”

听到张真言这个比喻，鱼九无语一秒。

“你理解就行。反正魏家的病因，是他们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喝了融着鬼气的井水，我们给的解药，就是用来化解鬼气的。”

“原来如此。”

张真言感觉到一丝小兴奋，他脑袋空空的起意下山，这么快就学到了有用的知识。

“那……解药是六爷做的吗？真厉害啊，这都怎么做的。”张真言转头崇拜的看向六爷，想和这对爷孙继续打好关系，多学一点是一点。

但六爷态度不冷不淡，只是嗯了一声，在颇有心事的抽着烟袋锅。

“能说的都说了。不该打听的少打听。”

鱼九也收起了温和的神色，淡淡的结束了这场对话。

她起身回了堂屋，把充好电的手机拿出来，坐回院子低头玩。

浏览完新收到的消息，她飞快在聊天框打字发送。

九九归一：我下山啦，那件事有进展了

等了几分钟，对面的头像弹出了新消息。

十字路口：太好啦，为你开心九九！

九九归一：不过我马上又要去其他地方了

十字路口：你去哪呀

九九归一：睢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