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毛山被一层薄雾轻轻笼罩。
树木在朦胧的晨光中显得影影绰绰,枝叶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摇曳,发出沙沙声响。
毛山观一片寂静,突然吱呀一声,偏房的老木门被推开。
已经睡醒的张真言,要跟着鱼九和六爷准备下山。
从偏房出来往外走,经过那尊“佑宁山霄元君”塑像,张真言看着睡眼惺忪的鱼九,忍不住开口问她。
“昨天竹林里那个,真是山鬼吗?”
“她要是山鬼娘娘,那救我的那个是什么?真是保护神?”
“听你们说,竹林那个被抓走了,那没有山鬼娘娘庇佑,毛山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呀?”
昨天折腾太晚,回了道观后,他们就分别去了偏房的屋子安顿休息,张真言心里有一大堆问题憋着。
鱼九捂嘴打完哈欠,听到张真言连连发问,刚睡醒的脑子还不想打转。
她敷衍但颇显认真地回了几句。
“山鬼本质上就是山里的妖怪啊。”
“你觉得他们是妖就是妖,是神就是神。”
“毛山少则也是几千年形成的东西,没了妖怪它还能崩塌不成,你就少操心了。”
张真言噢了一声,接受了鱼九的说法,把握在手里琢磨半天的山鬼花钱簪子簪到了头上。
他又去燃了香,依次给殿后的山鬼女像、殿前的三清祖师像进行敬拜。
这次,应该就是真的要离开了。
张真言心里想,然后虔诚祈愿。
他向山鬼女像跪拜上香,祈求自己平安顺遂,毛山福泽长青。
然后向三清祖师跪拜上香,祈求下山历练有所成就,不求大富大贵,只愿学得一技傍身。
我要成为一个很厉害的道士!
要是有可能的话,要修炼成很厉害的!道家真人!
张真言暗暗发誓,给自己定下一个小目标。
鱼九和六爷不信奉道教,没在主殿停留,步子往外跨,去观外等他。
“阿爷,那红眼睛的?”
鱼九压低声音问,她说出口的并非普通话,而是更为熟悉亲切的乡音,水语。
“北上了。”
六爷也用水语回答,他目光远眺,像是越过毛山的山林,看向了更远的远方。他抽着自己那杆长烟袋锅,烟嘴浮动着一缕似有若无的雾气。
“阿妈她……”
鱼九也看向远方,眼中一阵迷茫。
“虽然都是红色的眼睛,也不一定真有联系。”
六爷又抽了几口,然后把烟袋锅在石阶上磕了磕,等烧尽的烟灰清理完,就收进包里。
他昨天趁黑衣人离开的时候不注意,放了一条烟蛇跟着。烟雾所化之蛇,可追踪循迹,比起猎犬还要强上百倍,除了自己,没人看得见它的存在。
烟蛇所过之处,皆会留痕,三日之内不会消散。
“去给魏家兄弟交代完,我们去查。”
六爷不急不忙说完,重又回到了沉默的模样。
脚步声渐渐响起,是张真言从观里走出来了。
他合上吱呀响动的门板,给掉漆的老观门上了锁,又把钥匙放在脚边一块石板下藏好。
那是他和师父每次离观时的习惯,反正山脚下都是熟识的村民,观里也没有值钱的金银财宝,不会有歹人专程上山偷盗的。
而且,万一师父哪天比他先回来呢。
也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这一远游,自己也下了山,两人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一面。
这么想着,张真言留恋的看了眼观门,那破旧落漆的木匾上,“毛山观”三个字,正是自己此前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
不过人总要向前看嘛。
打住怀念的思绪,他转身向石阶下方的二人走去。
他心情还算不错,昨天下山遇到那么事情,终究是没能走成。
所以,今天是正式下山的第一天,里程碑式的人生新阶段。
张真言跟上鱼九,走在她身侧。刚刚在走到观门的时候,好像听见鱼九和六爷在聊什么事情,他便好奇的问。
“你们在外面聊什么呀?是我听不懂的方言。”
六爷走在前面,他虽然上了年纪,但腿脚十分利索。
“昨天那个黑衣人说,你们是水家的鬼师。那是什么,像道士一样的职业吗?”
张真言看鱼九没说话,继续问。
鱼九正举着手机在空中左右晃,过了一会又揣回兜里。
山里没有信号,电量也不是很多,她正一阵恼意,兴致缺缺的回他。
“是呀,差不多。”
“和道家的术士一样,鬼师也会驱邪灭鬼那些,你昨天也亲眼见过的。”
鱼九看了眼他头上的簪子,笑了一笑,打算把话题引回张真言身上。
“你也是道家的,怎么没学术法?那个守护神倒是挺厉害。”
张真言脸上一红,昨天从鬼打墙到竹林再到土坡,发生一连串的事情,自己是一点作用没有,手无缚鸡之力。
“我,我师父教了一些的。就是还,还没学成。”
他抬手摸了一下头上的簪子,又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的救命恩人,那位山鬼娘……山鬼大人,我也第一次见。这个簪子,是我师父留下的。”
“挺好的,你下山以后,走南闯北有个保命符。”
张真言听完,看着前边神秘厉害的六爷,又看了看旁边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心里有个想法犹豫不决。
“那个……”张真言决定开口问问。
“下山之后我能跟你们一起走吗?”
鱼九斜眼看了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道士,笑容里带了一丝狡黠。
她吓了吓他:“不知根不知底,就不怕我们下蛊给你卖了?”
又正色盯着他清澈的眼睛,态度坚决。
“不能。”
“……”
张真言默默移开了视线,被毫不留情的拒绝,他没好意思再开口。
一路无话,三人各有心事的沉默下山。
毛山村尾。
靠山的田里,有两个村民趁早上凉快在种菜,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的唠着嗑。
“哎,老魏一家子那病不会传染吧。”
“呸,你别乌鸦嘴啊。”
“他俩儿子昨天请了新的阴阳先生吧,连个黄袍子都不穿,也没见在村里做法,我看啊,就是来赚黑心钱的……”
“嘘,山上下来人了!”
“哎,那不是……怎么还多了个道士!”
“是毛山观那小子吧!”
其中一个眼尖的老头子,眼睛一亮,给张真言招了招手。
“二狗!你一直在山上啊!”
垂头走在后面的张真言听到,不好意思的应了一声,向那位老爷爷挥了挥手。
“哎!爷爷!是呀!之前在山上的!我下山出去闯荡闯荡!”
“噢!我们以为你早和你师父出去了……”
地里的大爷说完,瞧了眼张真言旁边的外乡人,就继续弯腰种菜。
他也没那么多闲工夫八卦,余光看着三个人逐渐走远。
从菜田走出,就能看见魏家的老屋子了。
张真言看到鱼九扭头过来打量他,不大情愿的开口解释。
“二狗是我小名……小时候被我师父领来村里养了几年,长大才起的道号。”
“村里的爷奶们,有的还是习惯叫小名。”
张真言站在村里的小道上,这条小道像一条蜿蜒的细绳,将整个村庄串联起来。路边生长着矮草,野生小草沿着小路,一丛丛、一簇簇地挨在一起。
而自己也是野草一样,不知父母何在,十几年前被师父领回村里,吃着百家饭混熟了脸,便上了山住在道观,整日只会种菜修道,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张真言看着四周的平房矮舍,和自己刚来村子时,已经大不一样了。不过,也可能是关于小时候的记忆,早就已经模糊了。
“张真言?”
“二狗!”
鱼九看他在恍神,叫了他一声。
张真言这才抬起头:“怎么了?”
鱼九不觉好笑。
他居然就这么接受了自己喊他的小名,有点憨憨。
“你想好了?去哪闯荡呢?”
鱼九看他只挎了一个侧包,下意识替他操心:“你有钱没啊?这小包也带不了多少东西,出门在外,吃穿住行,你可都得自己上心的呀!”
张真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鬓角。
“还好还好,我师父留了些钱财的。”
“其实……我想的是,先和你们去魏爷家一趟。毕竟魏爷以前对我还不错,我去打个招呼上个香。”
其实,他更想看看六爷要怎么解决魏家的怪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