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残阳 第3章 第三章

1994年冬

姜成阳跪在冰渣子里刨冻白菜，8岁男孩的手肿成紫萝卜。成风蹲在屋檐下啃烤麻雀，油星子顺着蓝布棉袄往下滴——那是用成阳的旧袄改的，袖口还留着去年割猪草染的草汁。

"哥！蚂蚱！"成风举着根草茎蹦过来，虎头棉鞋踢飞了雪堆里的破搪瓷碗。成阳抬头，看见弟弟门牙缺了个口，是上周偷啃冻柿子磕的。

"这叫蛐蛐。"成阳把白菜塞进竹筐，冰碴子割得指缝渗血。成风突然把冰凉的手塞进他衣领，咯咯笑着露出豁牙："妈说，明年你跟我一起上学"

“哦……”成阳捏了捏弟弟的脸“你脸皴了，晚上我给你用蒸饭水汽抹抹”

雪粒子扑簌簌砸在茅草檐上，西厢房传来王秀梅的尖叫："要死啊姜成敏！你都读完五年级了，你姐才读完三年级！ "豁了口的青花碗摔在门槛上，碎成三瓣“你妈我一天学堂都没进过呢，你还要怎样？”月亮照在瓷片上，映着雪更冷了。

……

“你有本事打死我！你还不如不生我呢！“二姐的声音在院里哭喊

成阳摸出焐在怀里的烤土豆，掰开时白汽糊在脸上，对这些争吵习以为常。成风突然掏出一颗透明玻璃纸包的水果糖："我去二胖家玩儿二胖奶奶给我的，我没舍得吃。"

成阳接过糖扒出糖块儿，上面黏着半透明糖纸，成阳用牙尖小心撕开，咬成两半，一半塞到姜成风嘴巴里， “哥好甜啊！”

成阳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刚刚姜成风在他收回手时舔了一口他的手指，手上沾满口水

“好！”嘴里那半颗糖，甜味在舌根炸开的瞬间，东厢房爆发出哭嚎。王秀梅举着笤帚追打姜成敏："败家精！敢偷成风的奶粉钱！"

十二岁的少女抱着头往柴垛后躲，辫梢的红头绳像团跳动的火，抓起柜子上装着奶粉的土陶罐砸在地上“姜成风这么大了还喝奶粉！你们却舍不得把这个钱给我上学用！”

罐子破碎的声音夹杂王秀梅的吼叫“江成敏！你真是疯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作势去抓江成敏的辫子。

成风突然冲过去抱住王秀梅的腿："妈！糖！给妈糖吃！"沾着口水的半块儿糖糊在王秀梅手背上，瞬间凝成琥珀色的冰。

姜成阳扶起坐在地上的二姐，起身收拾撒出来的奶粉和地上的碎陶片。江成敏冲出门去，正在做饭的江成雪出去追妹妹。王秀梅哭着回房间，抱着姜成风一个劲儿地哭。

姜伟扛着铁锹进门时，正好撞见成阳在舔摔碎的奶粉罐。男人后颈的疮疤已经溃烂，冒着黄脓："兔崽子！"铁锹柄扫过成阳膝弯，"这是给你弟长个儿的！"

成阳摔倒在地上，地上的陶片扎进裤腿，手里拿着的陶片咔嚓断成两截。

成风哭着扑上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爸，别打哥！"王秀梅冲出来夺过铁锹，发髻散成乱草："再打要打死人了！"

暮色染紫窗纸时，成阳蜷在灶膛前补裤腿。大姐偷塞给他半块烤红薯，焦黑处用指甲刮出黄芯："腊月二十姐就要嫁到刘家湾了。"火光照见她手腕上的青紫，像条扭曲的蚯蚓。“他家给了320块和半头猪”大姐眼泪簌簌往下掉，“明年开春你要上学了，早该上学的”

“我不上，让二姐上吧，二姐从学校回来一直哭呢“成阳低头咬着地瓜，拿地瓜的手微微颤抖

“我上完了三年级，小敏上到五年级，你怎么也得把小学上完……”大姐擦了擦眼睛“要上的，认得自己的名字也好的……”

“我是捡来的，本来就不应该上学……妈说钱要留给成风，成风是要当大学生的……“

成风抱着破布缝的足球滚进来，棉裤膝盖露出灰白的棉絮："哥！你的腿还流血么？"足球撞上木桌，桌上放的针线盒应声落地，姜成阳拿针的手抖了一下，针头扎进食指冒出一个血珠。

成风低头快速地嘬了一下“哥，你的手怎么是是苦的？“小手捡起火钳，在灶底下扒出烤得焦黑的地瓜在地上吹气。

“我给你搓！“成阳放下裤子，弯腰捡起地上的地瓜

姜成雪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灶台回了房间。

“小敏，这个留给你吧“大姐从衣柜底下拿出一条蓝色裙子悄声说道”这裙子是我自己扯布做的，别让妈知道“又从破旧的书包里掏出五块钱”你在镇上做工第一个月是拿不到钱的，这钱你拿着急用“

王秀梅托人在镇上给姜成敏找了工作——帮人在饭店做杂工，包吃住，一个月20块钱，每个月放一天假，过完年就要去上班了。

“我家太穷了，妈不是故意的“又在裤兜里拿出两根蓝色头绳：”这是我托雪梅在镇上精品店买的，跟那裙子正好配上，你去镇上正好可以穿……“

成敏抱住她姐“妈就是偏心！“呜咽的声音从肩膀处传来“姜成风明年就去上学了，是我们家最早读书的……我就是不服气!”姜成雪轻柔地拍着妹妹颤抖的身体，叹了一口气。

……

鞭炮的声音打破宁静的早晨，"要死了你！"王秀梅的巴掌先于骂声落下。

“你姐今天结婚你就趁着劲儿作妖！”成阳右耳嗡鸣

“妈，我不是故意的。”成阳早上帮着端迎客的酒，手滑摔碎了一瓶

“还顶嘴！“王秀梅手又要抬起，成阳看见弟弟突然张嘴咬住母亲的手腕。尖尖的虎牙深深陷进皮肉，血珠子溅在灶王爷画像上。“哎哟，姜成风你也是想死是不是？”王秀梅猛地甩手

姜伟的旱烟杆敲在门框，震落簌簌墙灰："反了天了！"成风被拎起来时还在踢腿，棉鞋甩进烧火的炉子。成阳扑过去捞鞋，手背烫起透亮的水泡。“别吵了，赶紧地，接亲的队伍来了！“

深夜，成阳蜷在灶房草垛里数地上的红纸片儿。房间被来的宾客挤满了，爸在灶房用木板搭了个床，底下铺着干草，成阳蹲坐在床上，他在灶火底下埋了个地瓜了。

房木门吱呀裂开道缝，成风抱着棉被蛄蛹进来，门牙漏风："哥，妈让我过来跟你睡！“

“我给你吹吹。"五岁的姜成风唾沫混着雪水，在烫伤处结成冰膜。“对不起”

"你是不是烤地瓜了？"成风把冰凉的脸贴在他颈窝，"我闻着香气了"

成阳摸出地瓜，搓开皮掰成两半。柴房梁上突然传来老鼠厮打声，成风吓得钻进他胳肢窝。两个孩子的呼吸混着地瓜的香气在寒夜里蒸腾成雾，漫过漏风的窗纸，漫过1994年最后的月光。

年代设定当平行世界来看就好了[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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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