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一生 第4章 第 4 章

水滴清晰落在岩间的声音不断在清岚脑中反复着，她强逼着自己意识回笼，撑起发昏发沉的前额，好半晌才徐徐睁眼。

烟雾缭绕的山间隐约一座八角亭，亭后乡舍处缓缓升空的炊烟将这宁静空灵之地染出一层烟火气。

清岚拖着轻飘飘的身躯向亭间而去。

是清音亭。

父亲在自己出生那年命人在着百花山间修建的。

亭中身着一袭白袍的男子正优雅从容的自顾下着棋，清岚缓步而入，看着眼前这位浑身温和的男子。他总是这样，有他在的地方周遭一切都会被他浸的如沐春风。

“师兄。”

男子抬起头，对着清岚露出温润端方的一笑，清岚看着熟悉亲切的面孔心中百感交集正要倾诉，突起一阵风，吹迷了清岚的眼。待她再睁开时，那温暖气息早已被尖细刺耳的嗓音替代。

“许姑娘是想沉在委屈中无法自拔？宝剑锋从磨砺出，想要做一把刺穿仇人的剑必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清岚眼前忽的出现一张面容干净，噙着细纹的脸。那唇挂着狡猾的弧度接着说道：“朝代更替，多少忠臣良将死在了宰相手里。许姑娘受太傅教诲，虽身为女子，可那先天下而忧与以天下为己任之责是不是该替太傅在这纷扰的世道里扛起来了。”

清岚猛然一震，眼前一黑。那遭恶意荼毒的内心还是翻着汹涌的委屈与不平，凭什么？

同为女子的她们没有自己的眼界与家国情怀倒也正常，毕竟不是任何人都有这般的天赋与家世。

可是这份毫无价值的恶毒又是因为什么？那灌药之人语气狠毒的说出鸡不下蛋便无用时，那份阴险简直不堪入目。

清岚气的浑身都在抖，满腹反驳之言一句句堵在喉咙口，就在她准备不再隐忍之时一阵暖意轻轻按在清岚右肩上，让她一愣。

回头只见那一袭白衣的翩翩君子眼眸中满是宽容善意的望着自己，他微微笑着，用那如柳扶风的嗓音道：“很委屈吧？”，只这四个字，清岚泪如泉涌。

他轻柔的抱住她，一只手带着浓浓的安抚意味轻轻顺着她的后背徐徐道：“相信我，所有的磨难都是你通往山顶的捷径。你不是孤身一人，我陪你走下去。”

清岚耳边回荡着这句充满暖意的‘陪你走下去’，许久之后她哭声渐止，心里被这句话暖着，暖化了她所有的寒凉。

周遭响起几声嘱咐熬药之声。

熬药。

“醒了醒了！”

是莲香的声音，清岚睁开双眼侧头看去，床边不远处坐在椅上的殷赋正眼色晦暗的看着自己。

他的身侧站着的竟是韩娘子。

清岚只觉头昏脑涨，实在提不起心思去想这些。她再次闭上眼只用双耳静听着众人说着熬药静养，又听幽兰带着哭腔诉说舒娘子的人是如何将她们都支出屋外的。

晕倒前的悲凉与绝望好像被复仇与责任生生挤出了自己体内。此刻内心的平静与坦然让清岚自己都有些意想不到。

她仔细体会着自己的内心，脑中萦绕着父亲展颜常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岚儿似竹，坚韧且结实。

若她是竹，那师兄便是那沃土。

耳边传来殷赋的声音，彻底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可觉好些？”

清岚这才睁眼，极其平静的看向殷赋。她竟是从他眼里看出了一丝怜悯，清岚勾出一抹冷笑，淡哑着嗓道：“你算不到吗？”

殷赋的神色在这句话中渐冷，他心下喟叹，知她记仇，又满腹心思。如今又因自己一番专宠而遭此待遇。身为一女子往后无法再生养，多少令人叹息。

可到底是谁先迈出的试探呢？走到这一步难道她算不到？

殷赋沉眸看着她，唇边的讥笑已经摆了出来，那自作孽的话刚要说出口，就见她蹙眉拉长了呼吸，一双冰凉苍白的手紧紧捂住了小腹。明显是在强忍疼痛。他的一番话语与嗤笑在她的痛苦面前都悄悄散开了去。

见她如此，殷赋软了眼眸，放了声调道：“往后你的待遇皆按一等来排，为难你之人我自会敲打。你安心静养，往后也安分些。”

清岚心内冷笑，毫无温度的一双杏眸淡然看着他心道：好个安分些。

她勾出一抹苦笑吸声颤着嗓音道：“爷打算如何敲打？让她也如妾一般疼上一遭？”

清岚心内虽是摆正了自己的方向，可身上一阵一阵的绞痛阴魂不散般的紧抓着她。

她红了眼露出委屈来，用自己这幅样子先去敲打殷赋。瞧他明显攥了攥拳，眼内逐渐升了温，她才闭上眼滴出泪来。

她顺着聚拢的神思往回细细捋着自己的安排，至于殷赋，目前只要少来打扰自己便好。

趁着他现下对自己有那么一丝愧疚抓紧让他放自己长久的假才是正经。

清岚微睁双眼，任由腹痛将自己搅出泪来的同时又做出可怜至极的模样，惹人怜惜的对着殷赋道：“多谢爷体谅，怕是许久不能与爷对弈，讨爷欢喜了。”

这话中之意殷赋怎么可能听不出，他一双眼深深暗暗的紧紧攫着她，心中过了数种反对之言。

只是她这副样子。

罢了。

“好好休息，来日方长。”

殷赋觉得自己也怕是病了，竟是对这人有了丝不忍。大概是她确实惨了些吧。

清岚还微蹙着眉，望向殷赋的眼中闪过一丝得逞后的狡猾。她越过殷赋的眉眼将目光定在了他身后的韩娘子身上。

她微微侧头，拿眼往韩娘子处细细瞧去。殷赋顺着她的目光一瞥，轻声道：“这是韩娘子，比你早来半年有余，她性情和顺，你可与她多交谈亲近些。”说完冲着韩娘子一招手，清岚就见她目带担忧的踩着轻快的步子走近来。

之前几面匆匆而过，如今细瞧去才发现韩娘子虽不是顶顶出众的样貌却是耐看的模样，鹅蛋脸庞配上两弯烟眉，葡萄般的眼眸被高挺的鼻梁架着。一双薄唇轻轻抿着，总是一副弱柳扶风之态。

细品确实一副好说话的模样，只见她动了动微抿着的唇，满面担忧道：“许娘子此次伤了根本，定要好好养足了才是。相府里虽不缺好药材，只是我那里有才得的波斯红花，方才问过府医于你病情大有益处。今儿太晚了，一会儿让莲香取来些给你煎服，待明日我再包好送来与你，顺道与你谈天解闷，你看可好？”

清岚自然巴不得与她单独相处，一听此言忙露出感激的笑颜，先拿一双满含感动的双眼紧紧盯住她，待一滴晶莹滚烫的泪顺着脸颊滴落之时，才深吸一口气道：“韩娘子待人如此温和真诚，实叫我感叹。如此便多多叨扰韩娘子了。”

殷赋坐在床边倒是诧异，这人怎么对自己伤的如何好似全不在意？莫不是被她身后之人拿捏的只知办事，而全然不顾自己有几条命了？

殷赋有些恼，扔下一句细细调养便掸袍起身离去，清岚注意到那韩娘子的目光始终在他身上游移着，见他兀自离去眼中是滑过一瞬落寞的。

清岚正想着如何开口就听韩娘子那娇柔的音调响起：“许娘子一来就与众人不同，日日进得书房。我真想讨教一番，究竟是何缘故？”

清岚听出些微妙不同，方才殷赋在时，这韩娘子可不是这般柔中带冷的语气。这面目是否转的太快了些？方才殷赋所言她究竟是听进去几分？

清岚溢出些试探意味，略作计较道：“怪不得爷与我对弈时唯一提过之人便是韩娘子。”

清岚故意停住话语，只微微笑着深深吸着气，待她来问。

“原来许娘子精通棋艺？”不过几吸，她便能转入自己的语境里，清岚还以为她会先问爷都提到了她些什么。

看来这韩娘子倒也不似眼瞧着这般无害。

清岚缓缓吐着气，平和中带着示好的道：“是，若不是因为我棋艺过精，爷大可不必这个时候纳我进门。”

说完颇为无奈的一笑，静等着看她如何回复。那韩娘子往前几步确保眼中可以完整看清清岚神貌时才开口道：“我就说这么个美人，爷怎的洞房花烛都不留下。若是无兴趣怎么又日日绑在身边。”

清岚面上故意闪过一丝窘迫，她拿牙咬着下唇，许久才道：“果真坏事传千里，姐姐既深知我处境，可愿助我一把？”

“方才，不是你亲口说的讨不了爷欢喜？我竟糊涂了。”这语调虽柔，可音色却是越来越冷。

清岚这几局对下来便已知道这女子有些攀附心思，但藏不住心机。怕是趁着这次特来刺探自己与殷赋的关系，好多在殷赋眼前露面，博他注意，将自己温婉贤淑的性子加深在殷赋心里。

思毕，清岚露笑浅浅开口：“我亦有难处，爷不喜我。留我只因我有用，而我这用处实在难以开口。姐姐还是别问了。”

说完便是故作决绝的一侧头，只拿手抹着并未酝酿而出的泪。

韩娘子听后转了转眼眸，半晌才道：“你好好休息，既然爷吩咐了要我与你交好，那我自然会听命，况且，你也招人喜欢。”

这最后一句清岚是压着笑听完的，直到韩娘子踏出房门，清岚才收了所有表情，传了幽兰与莲香。

从幽兰口中得知，殷赋竟是被韩娘子带进的屋内。而踹门之人竟是一位洒扫丫鬟，细问才知，原来是接头之人。

清岚纳罕，看来这接头之人不仅是配合她的动作，还有着一层监视作用，她无声嗤笑，喂药之时那人不来，非要等到全灌进肚里才踹门而入，这恰到好处的分寸竟是让她拿捏的准。

清岚面色泛凉的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幽兰与莲香，本打算收为己用，看来这两人是早已有主了吧。

“爷的事，那豆蔻水的事，允人进屋放血的事，你们也不能怪我，毕竟我没这许多心思还放在你俩身上。莲香啊，你不解释一下这韩娘子怎么知晓你的名字的？”

那莲香面色惊慌的抬头，猛地一磕，左右不过还是些蹩脚的借口。什么韩娘子来得早，自己与其见过几面。其余之事一概不清楚，囫囵一圈企图蒙混过关。

清岚既已有把握哪里还肯再用她，不只是她，还有幽兰怕也不知究竟是谁的人。

“现在就走，发卖出去。自己走体面些，别等我传管家来。”说完便翻了个身不再言语。

二人哪里肯依，本来不过是为了多攒下银钱往后有好出路，若真的发卖出去，那哪里还有脸面。故而二人急忙磕头将自己所知并从其他处所听之话吐了个干净。

清岚尽数听入耳中，半晌悠悠道：“原来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