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岚坐在床前的脚踏上,早已更换干净的被衾依然让她鼓不起勇气卧上。
只一闭眼,那满床的鲜血便开始向四周蔓延,直至染红整个房间。
‘当初便是这般猩红惨烈吗?’几个字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掉,生生将她的睡意挤没了去。
这一夜未眠的清岚待到天将亮才隐隐犯困,无奈时辰将到,索性将自己过了遍凉水,熬着眼揉着僵硬的双腿便往书房而去。
面对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清岚,殷赋将她小鸡啄米般的困意悉数纳进了眼里,挑着笑意道:“这两日,你倒是比我忙些。”
说完端盏抿了一口,又为清岚倒上一杯,见她一饮而尽,殷赋不紧不慢道:“三日后,你随我同去赴宴。”
这句话如春雷一般彻底震碎了清岚的困意,她眨了眨迷离的双眼,缓缓歪头道:“我也去?”
清岚这才在心里思索着,如何在殷赋短暂离开时将那锁着的木盒打开。
殷赋的棋艺,清岚只需稍加应付,故而她有大把精力去推断户部名单可能藏于何处,在于殷赋有一搭没一搭的攀谈中,她才得知平日审批文件,他从来不收,俱是摊在长案之上。
有了这消息,赴宴前一日,清岚便趁着殷赋方便时快速摸到了长案间那桌腿隔断处的小盒子,只翻了一两张,那户部更换人员的名单就赫然出现在清岚眼前。
不动声色的收起坐回桌前,心里感叹着成事顺利,又担心被他发现。
故而清岚在回屋前,特意将自己的帕子压在了坐凳下。
回屋之后誊抄一份,第二日临行前借口那最喜欢的帕子找了一夜不曾找到,大概是落在了书房。
殷赋神情晦涩难懂的看了她一会儿,慢条斯理道:“你们女子果真麻烦。”
随后在莫及的带领下趁他不注意将此物放回了原处。
一切顺利,唯一的问题便是现在端坐于清岚对面的殷赋,正手撑侧额,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
马车虽宽裕,但毕竟是封闭空间,清岚被他看的多少有些心慌又有些烦躁,不经意的蹙了眉。
殷赋一见,低头一笑,二人谁都不言语,直到车夫驭马喊停的声音传来,殷赋方悠悠开口道:“笑一笑,别让众人觉着我宰相府亏待娘子。”
说完便掀帘而出,落地后竟是回身冲着清岚伸出了手。
她是眼未眨身未动的定在那里,弓着身子进退不得。周围驻足请安之声此起彼伏,直到她看着殷赋逐渐冷了眸子,眼中迸发出寒意时,才颤巍巍伸出了手。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下的马车,只觉浑身如蚁在爬般的难熬。直到耳边传来丫鬟恭敬领路之声,清岚才定目瞧去。
那丫鬟以男女需隔溪而坐为由,将清岚往另一处花圃引去,直到周围人烟渐少,饶过假山后,那丫鬟方停了步,对她恭敬道了句夫人稍后,便离去了。
清岚心下大概猜了七八分,直到醇亲王身边的小厮飘出来,她才将心吞下肚里。
清岚掩唇轻声说道:“这是名单,我誊抄的,原本那份我放了回去。你拿去交差吧。”
那小厮堆着笑弓着身双手接过之后,轻声道:“主上的意思,姑娘做得很好,近一两个月这边不会有动作,望姑娘抓紧与府内那些娘子打成一片,这是姑娘需要拉拢的名单,姑娘细细琢磨之后尽快毁了。”
说完便又是一个躬身,飘了去。
那看不见的假山后面,一闪而过一个玄色身影。
直到清岚被领到溪边亭下坐着饮茶时,她才抬眸瞧见对面席地而坐的殷赋和他身后的莫及。
殷赋的位子紧挨主位,不过须臾,便瞧着醇亲王身边的小厮前来传话。
清岚看着殷赋进了溪流尽头的玲珑阁,她心里想着纸上那几人,定了神般的用指尖在柳桌上画着梅花,随随抬眼时,才发现莫及盯着她。接到莫及的颔首示意,清岚便起身向外走去。
穿过甬道与莫及汇合还不待她问莫及便抢先道:“爷在车里,棋局已定。”
清岚讶然不已,她总觉得殷赋入阁不过半个时辰。
等她轻轻掀帘,瞧见车内的殷赋时,确实很惊讶。
只见他右手撑额,修长结实的双腿随意曲着,他的姿态太过懒散,清岚不得不靠着门边寻个小地儿坐下。
而后才侧目细瞧正在闭目养神的殷赋,她满腹狐疑却因他始终阖目而问不出口,终是在回到殷府时,才趁着他下车的间隙问了句可还顺利。
殷赋那含着审视与玩味的眼神令清岚心下一紧,若真与醇亲王下了棋局,他怎会这般不置一词,若是不做棋局分析,那带自己来的目的又是为何?
清岚脸色瞬间苍白,目光盯住地面,手指紧紧攥住帕子。不由得想到是不是自己暴露了什么。
二人各自回了屋。
殷赋平静的听着莫及说清岚要拉拢府内娘子的话。
“怎能如她的意?”殷赋转着茶盏。他眸色深深暗暗,精巧的算计在他眼中逐渐成型。
“从今日起,你亲自去接她过来,再亲自送她回去,就走湖边那条路。一会儿去告诉她,她的棋艺深得我心,让她日日前来,不可耽误。”说完便肆意一靠,明明灭灭的神色让人根本揣度不出情绪。
刚赶走幽兰与莲香,才将纸条触烛焚毁的清岚在听到莫及那句‘见过娘子’时,浑身猛地一颤。
直到被他领到书房还有些心有余悸,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立在进门处踌躇不前,殷赋从书柜处走来,路过她时停了步子,侧目的眼里含着深笑,语气阴损道:“魂不守舍?进来。”
说完便兀自往棋盘而去,清岚不在乎他棋局如何定的,也不在乎他喜不喜欢与她对弈。
她只想着一方面不知自己有无暴露,目前名单已经取得,这书房终于是可以不再进了。另一方面找个什么由子让殷赋厌烦了自己,如此也可一门心思拉拢那几位姬妾。
哪知这位爷现在倒来了兴致,她心里千万个不愿意最终又是化成了步步紧逼,堵死后手。
直至黄昏时分又是莫及领着清岚往回走,清岚心下腹诽着殷赋越输越勇宁死要战的架势,又是一个不经意瞥见湖边那一小群矗立的身影。
与上次心境不同,清岚这回止了步,大方的回望过去。五位衣着光鲜,俱是标致的女子齐齐盯着清岚。
她们眼中有带着怒意的,有带着清冷的,有带着嘲弄的,竟然还有带着示好的。
清岚将她们各自面目记在心里便随着莫及扬长而去。
往后几日皆是如此,哪怕殷赋处理朝政并不对弈也会让清岚独坐着,时不常与其闲聊两句无关痛痒的话。清岚被他烦的简直快要捶胸顿足。
这几日毫无进展不说,反而被莫及这位玄衣侍卫早晚护送,炸眼的简直她在哪儿,那火药味便在哪儿。如此下去不仅无法成事,反而搞不好自己一条命就得送在这殷府里。
自打莫及亲送她之后,自己总是被各位娘子‘不小心’遇见。她从莫及对其颔首招呼时的称呼已经判断出自己要拉拢的几人是何模样。
其中最为刁钻的舒娘子那眼中的恨意简直藏也不藏,与她不对付的韩娘子倒也是自己的目标。
可以从她入手,恰巧前日遇见时,她客套的说了句欢迎来坐。
想毕,她主动上前,立于长案对面,拿眼紧盯着正在书写的殷赋。
他头也未抬,只淡淡说道:“如何?”
清岚缓呼一口气,一字一句道:“爷,我想出府。”
一听此言,殷赋方抬眼瞄着清岚,不疾不徐放笔后,随意一靠带着些玩味道:“讲来听听。”
清岚将自打前段时间与他对弈劳心劳神,致使现在心力交瘁的话说了一圈,又打着弯道:“若是不能出府,那妾在倚青苑歇息几日也可。”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殷赋怎会听不出,故意将一张工部侍郎像他投诚的信纸随意摊于案上。
而后闭眼抬手,轻轻捏着鼻梁做出些为难道:“是我忽略了,只是这工部近日又出了岔子,府内娘子不少,可能与我对上的只你一人。今儿早些回去,明儿再来,我好好陪你。”
清岚听完此话,七窍都快生了烟,如此明目张胆的独宠已将自己放于刀尖之上,如今还来这一套,分明是故意为之。
心里暗骂着,正要与他理论,吸气间便瞟见那张信纸。待看清时,整个人浑身的怒气被恨意顶了下去。
莫及送清岚回去的路上,她尽力按着她越跳越快的心脏。
方才她瞥见了,那张信纸,那熟悉的字迹。
工部侍郎......
那痛批父亲死有余辜的罪状里,说的最义愤填膺的不就是他吗!
若如此,他究竟写了什么?不知是否对醇亲王有用?
清岚捧着一颗心,暗暗想着明日定要再去一次。
那张投诚的信纸就这么在长案上从黑夜待到了白日,直到一只秀气的柔荑轻轻捏着纸边拿起了它。
今儿莫及送清岚来时特意叮嘱了爷晨起有些不适,让她先进书房摆一副直接从急所开始的棋盘,无需太久爷便会到达。
工部侍郎的信里清楚明晰的写着今上身边的大宦官余力是如何压榨的他,又是如何设计陷害礼部的司天监的。
清岚满眼冷意的看完后,弃如敝履般的丢下。
鼠蚁之辈,只知通过出卖他人来体现价值。清岚心下冷嗤,那被他选中的殷赋又能是什么好东西呢?
清岚厌恶至极的拿帕子擦了手后,便随意放于一侧。她几乎一步一顿的往棋盘处走去,心里不断研磨着工部侍郎的话,心下猛然跳出一个细节,所以当时司天监说的农历有变或许其中另有蹊跷?
韩娘子
她是司天监监正韩仪送来的女子。清岚手间不轻不重的布着棋局,脑中细细思索着这被自己排在第一位的娘子该如何拉拢。
故而这一日,本就没什么心思的清岚对刻意抽时间陪自己的殷赋是连应付的态度都没有。
日头刚刚藏到山尖下清岚就以身子不适为由,面无表情地掸了掸衣裙,连眼风都不扫的冲着殷赋的方向扯了一个颇假的笑便离去了。
殷赋看她如此倒不以为意,确认了信纸的摆放位置被动过后,他勾唇一笑,随手点燃一支蜡烛,将其燃成灰烬。而后便从容的离府去赴宴了。
清岚一路急匆匆,并未注意到从她出书房开始舒娘子的丫鬟便先她一步到了她的倚青苑。
清岚刚一进门身后便传来关门落锁的声响,她惊讶回头后便发现门已被从外锁住,透过门框间依稀候着的人影来看,必是早有图谋。
看来自己这倚青苑还真是容易被侵略啊,她冷冰冰的笑出了声。
不过是些女子间的把戏罢了,她自以为自己经过满门倾覆的重创,又委身替父报仇替君行道,这些青瓦白墙里的争斗不过尔尔。
她自幼便因才华出众被许太傅当做贤臣培养,哪里细密体会过女子间你挣我夺的惨烈,不过是凭借着身为女子的本能在斡旋罢了。
故而当那几人凶神恶煞的出现在她眼前时,她还只当可以理论。
当清岚的双手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死死按住时,她还只是痛斥一声,直到一碗黑如墨汁透着苦涩的药被端到眼前,清岚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无理可讲,全是硬逼,这才强扭着身子抵抗。
那被越按越紧的双肩使她感觉跪在地上的双膝都动弹不得,一同被死死按住的还有她对于那深宅中人情间的悲凉。
清岚紧抿住双唇,一双杏眸圆睁,极力的做着反抗的同时狠狠记下这名婢女的样貌。
无力弥漫在清岚的周身,那苦涩从喉间灌下时直直往她心间落下。她除了震惊便是厌恶,对这种逼迫的厌恶。
深深的无力刺激着她,男子之间的争斗尚论势均力敌。可女子间的呢?下死手相逼。
清岚觉得自己的感官开始逐渐涣散,在意识抽离的前一秒她听见门被踹开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