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舒瞥见红叶树上同样挂有祈福牌,木牌上有字,便问迟墨自己能不能也挂一块上去。
迟墨用妖力给他化了一块木牌和一只笔出来。
谢舒接过,注意到只有一块木牌,问:“阿墨你不打算写下一块么?”
迟墨淡淡地回应:“你写就行。”
他从来都不信这些。
谢舒也不强求,写完自己的木牌,然后找了一个合适的树枝,将木牌挂了上去。
迟墨不信这些东西,但在谢舒挂完木牌后,还是不由得看了一眼。见木牌上写着——“愿林姨身体康健,福寿无边”。
迟墨并不意外,收回视线,同谢舒离开。
一阵风吹过,带着木牌轻轻转动,露出背面写着的内容——“愿与阿墨共度余生。”
“阿墨,你说我写的祈愿会不会实现?”
“会的。”
“当真?我曾在一本书上读到,说在人间和冥界的交界地有一棵白玉灵木,祈愿极为灵验。要是有机会能遇到就好了。”
-
天光渐浓,驱散了晨雾。两人离开寺庙的时候尚早。
不远处山脚下有一处小镇,镇上早起的人家已经开始摆卖,烟火气弥漫开来。
迟墨本想带谢舒先去用些早膳,谢舒却更想在附近转转,认为迟墨再带着他的话也会耽误不少时辰,不如就在此等着他。
迟墨尊重他的选择。早膳不可不食,他让谢舒不要走太远,自己则先去山下的小镇买些早点,很快回来找他。
谢舒应下。
迟墨离开不久,谢舒的目光被前方一处开阔的断崖所吸引。心想或许能一览众山风貌,走了过去。
断崖所处位置十分有利,前方几乎没有任何遮挡,一眼便可从这望到山下镇子。田亩相连,水波荡漾,已有农人牵着老黄牛往地田地走,一切显得宁静而祥和。
农人开春耕耘,清秋丰收,冬日围坐烤火。临近年关还能提着自家腊肉,与街坊邻居坐在一处,把酒言欢,无不自在。
谢舒看得出神,不禁心生向往,却又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沙沙——沙沙沙——
身后传来一阵声响。
谢舒回过头,身后有一片灌木,在微风中摇曳,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他以为是迟墨回来:“阿墨?”
并没有人回应他。
谢舒心中升起一股不安,他走近灌木丛,想看个究竟。沙沙声再次响起,倏地,一条藤蔓从地下窜出,紧紧缠上他的一只脚踝。
那藤蔓只人的手指粗细,却异常坚韧,将谢舒的脚踝缠得牢固,无论他如何用力挣扎,都无法挣脱出来。
谢舒抵抗了一会,便感到一阵头晕,身体开始失去平衡,最终被藤蔓拖拽入了灌木丛深处。
灌木中生长着不少荆棘,藤蔓表面也覆有小刺,拖拽的过程中,谢舒身上被划破,血流不止。他用手护住了颈部、头部等要害部位,仍感到无休止的刺痛,几次尝试寻找挣脱的机会都没成功。
谢舒直至被拖到一棵树下才停下。彼时手背上已是密密麻麻的划伤,衣裳上也沾满了泥灰,头发凌乱,狼狈不堪。
缠着他脚踝的藤蔓仍在,只是没再对他施行拖拽。面前这棵树与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棵树都要不同,它的树干发黑,有股铁锈与腐烂的混合气味从上面散发出来。
如果说先前那棵红叶树叫人惊叹,充满令人敬畏的神性,那么面前这棵则截然相反,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诡异。
树梢垂掉下来许多藤蔓,纠缠着谢舒的就是其中一根。那些藤蔓上不知生出什么,表面除了尖刺外,还有黑色的小疙瘩。
谢舒抓起一旁较为锋利的石块,准备将腿上那条割断,却意外发现同样无用。
树叶沙沙作响,又一条藤蔓从树上甩下来,向他靠近。
谢舒瞳孔一震,迅速爬起身后才跑出一步,就被脚踝上的藤蔓拽得无法再抬脚,绊倒后重新摔回地面,擦破了掌心和下巴。
另一条藤蔓也顺着他的小腿爬上来,刺破他腰侧衣裳钻进去。如同有条毒蛇在身上游走,叫谢舒头皮发麻,摩擦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先前注意到的那些黑色小疙瘩,碰到身上时,则是一种又湿又黏的感觉。
“呃……”藤蔓不断朝上走,有什么东西在往他皮肉里钻,衣上跟着洇开一片又一片血迹,逐渐往心口延伸。
谢舒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藤蔓即将刺穿心口皮肉之际,一阵罡风在身侧掀起,裹挟着不加掩饰的杀意。以气聚剑,直指那缠在谢舒身上的两根藤蔓,却未对谢舒产生丝毫影响。
迟墨手中握着一柄长剑上来。
剑光闪烁,藤蔓断裂。断口渗出的却非白色或透明树液,竟如暗红粘稠的血水!
藤蔓余下部分迅速收回,重新藏入树冠里。
迟墨收起剑,先蹲下身抱起地上的谢舒,将人在安全位置放下,才又重新折返树下。
这棵树同样为妖,道行却远不如迟墨,甚至连人形都未修出,平时靠着绞杀及吞食周边兽禽生存。
藤蔓上那些凸起的黑色疙瘩不是别的,正是树妖进行吞食时残留下来的肉渣。只是时间长了,那些肉渣长久累积在一起,才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树妖发现迟墨折返的同时又召出长剑,只通过迟墨释放的威压,便深知不是他的对手。但也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做等死。
隐藏起来的藤蔓悉数甩下,足有上百,连同地底的根系一同破土而出,朝迟墨快速袭去。
迟墨眸底平静,未曾掀起一丝波澜,手上长剑掷出,在一瞬分出数道剑影。寒光闪过,扬起漫天血雾。面前的藤蔓和根系悉数斩断,啪啪啪,接二连三掉落。
长剑在空中划过,剑尖轻轻一颤,甩去剑端污秽,重回迟墨手中,发出嗡嗡剑鸣声。下一刻,剑气如潮水般汹涌而出,铺天盖地自剑身席卷开来。剑气落在树身上,顿时炸开火花。
只眨眼的功夫,树干伤痕遍布,树冠近乎被削秃。
树妖被迟墨重伤,终于不再发起攻击,为保命主动示好。仅剩的藤蔓绕到树顶,摘下一朵白花交给迟墨。
迟墨凝视着那朵白花,知道这是解药,眸底却闪过一丝冷冽。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迟墨斩断最后一根藤蔓,接住掉落的白花,随后用妖力烧了这棵有百年的古树。
-
程奕峖刚参加完比试大会,身心俱疲。计算距离回到沧梵宗至多还有半日路程,不再急着赶路,定下一间客栈,准备稍作歇息。
像这种比试大会每年都会举办,表面上是各大门派间的友好切磋,实际上却是为了观察各派招式,寻求破解之法,以求在江湖上占据更有利的地位。
程奕峖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并未拼尽全力,也没用上门派内独创的招式,得了个第三的排名就已相当满意。
毕竟这当第一太过引人注目,极易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客栈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程奕峖瞧见多日未躺过的软榻,脸上一喜,正要踏入,一道身影比他更早一步进入屋内,直奔床榻而去。
“何方妖孽,竟如此大胆!”程奕峖自小就待在沧梵宗,对于妖物有着极其敏锐的反应,当即便要拔出佩剑。
被带入屋内的血气浓郁。直至辨出来人是谁,程奕峖又顿住了,按在剑柄上的手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放下。
迟墨将谢舒在榻上轻轻放下,一身杀气尚未彻底收回,下巴处溅了些那树妖的树液,使他看起来更加绝情。
他转过身:“是我。”
“还真是你啊。”程奕峖有些意外,“不是,你怎么会在这?”
他走进屋内,这才看到迟墨并非独自过来,床上还有一人。只是那人的脸庞恰被迟墨的身体遮挡住,程奕峖无法瞧清楚。
“在附近。”迟墨答的简短。
程奕峖认识迟墨多年,也算深知他的性格。这人但凡能五字内说完的话,绝不多添一个字,无论对方能不能理解。
还真是个千年闷葫芦!
程奕峖忍不住腹诽道。
“给他看看。”迟墨道,说出来的话简直不像在求人,脸上神情更是。
自古人妖殊途,并非单指所求之道不同,还有身体。他毕竟是妖,不敢轻易对身为凡人的谢舒使用妖力,唯恐会伤了他,不然也不会来找程奕峖。
那树妖的藤蔓已经划伤谢舒,其上毒液渗入体内。但好在迟墨及时揉碎那朵花给谢舒喂下,解毒及时,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这毒虽解了,谢舒却迟迟不见醒来。
程奕峖闻言先是一愣,他和这条老臭蛇也算斗了七八年,还是第一次听对方有求于他。
就是那命令似的语气,着实叫人不悦。
程奕峖本想借此先揶揄他一番,迟墨却在与他的对视中猜出什么,先道:“这间屋子已被我施下结界。”
程奕峖一听,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后差点气得七窍生烟。他走上前去,见迟墨这个没眼力见的还杵在床边,更怒了:“不是让我帮忙?你不让开我怎么给他看!”
迟墨最后还是让开了身。程奕峖这才得以瞧清躺在床上的人是谁。
雪夜借宿那晚虽然短暂,但他与谢舒相聊甚欢,印象深刻,现下一眼就认出对方。
谢舒露出来的皮肤上俱是伤痕,伤口虽被简单处理过,流出的鲜血却早已染红一身衣物。他脸色苍白,眉头紧蹙,仿佛正遭受着莫大的痛苦和绝望。
程奕峖被眼前的红刺痛,脑中不禁划过谢舒支着头问他捉妖累不累时的情形。
他实在想象不到,当初白净纯善的人会伤痕累累的躺在这。
程奕峖猛地瞪向迟墨,没忍住终是暴了粗口:“操,你兽性大发,将人扔下山崖了!?”
迟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