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格,有缘再见。”
头要爆炸,她究竟是谁?她怎么知道他叫于格!?
后背沁出一身汗,心脏有力地锤击着,要破开胸腔出逃。他慌忙套衣服,紧张之下脚踩到裤脚要摔跟头。
抓起自己的东西奔出了门。
上了横须贺线,他在靠门口的位置坐下,头仰靠在椅背上,胡乱擦了擦汗,长长舒了一口气。
二十五年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惊肉跳。
于格掏出时间查航班信息,她要回宜城吧,肯定是宜城。
下午2点的航班,她应该会乘这一班。
如果他猜得对,如果他赶得及,他一定要找到她。
汗水湿透了衬衫,他跑得那样快,跟身边背道的人擦肩,他是清晰的,旁人都是掠影。
可第一次,他迟到了。
他站在玻璃幕墙前瞧见起飞的飞机,懊恼自己醒得晚。
注视着飞机上了云层,下一秒,他掏出手机买了票。
航班落地,季书桥推着行李出闸,一眼瞧见站在人群外的季忠义。
她踮起脚挥手,季忠义抬眼觑了觑她,迈开步子走过去。
“我瞧着你气色挺好,这趟旅行不像是你说的乏善可陈啊?”
她嘿嘿笑,挽上季忠义的胳膊。不好说自己是受了滋润,嘴上只说:“我在飞机上睡了一觉,然后想到要见到亲爱的哥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少来!”季忠义扶了扶她的棒球帽,“究竟怎样?怎么还多停留了一天?”
她重重点头:“很好,不虚此行。”
“跨度这么大?一下子从乏善可陈跳到不虚此行?”
她不想讲,心里头有那种她知道于格于格却不知道她的快感,她还恶作剧给他留了纸条,这么隐秘的事怎么能跟别人分享!
亲哥哥也不行!
嘴上又搪塞:“下回你跟灵针姐姐去不就知道了,快回家,我饿了。”
路上倒是敛了神色,跟季忠义梳理工作,心里有了计划,靠着椅背又睡了过去。
到家父母都在,说是知道她回来,都推了应酬,要跟她吃顿饭。
桌上又关心她的日本行,季忠义轻哼:“怕是有什么艳遇,说是不虚此行。”
她一口汤要喷出来,季国民哈哈笑,轻柔地拍她的后背,肖美云拍了一下季忠义的手:“别拿你妹妹开玩笑。”
转而自己托着腮看着书桥,满脸八卦:“是不是你哥说的那样?”
季书桥放下汤碗摇头:“季忠义,你是不是光顾着工作没找灵针姐姐,否则她怎么没告诉你我在镰仓玩得怎么样?”
她可真会噎人,顺带转移了火力。
这回换肖美云冷哼:“灵针什么时候回来?你怎么不上心?”
“什么时候给自己放个假去看看灵针?”
季书桥跟着插嘴,朝季忠义眨眼:“对呀,什么时候才会揭开那层欲说还羞的纱布呢?”
餐厅里荡着她放肆的笑,万米高空之上于格也笑。
他带着几万分之一的期待回来,要找一个答案。他随性惯了,离开或者回来都只是天上掉下来的由头。
他从不多想什么,自己的心思和行动,也向来是明晃晃。
计程车拐进小道,他让司机停在路口,往家里踱步,月光晒下来,夏夜里的凉风吹着矮枝的花树荡起了枝叶。
青草擦过他的小腿,带起一阵酥麻,像她的裙角从他腿上拂过的触感。
脸上的笑越来越浓,于格加快了脚步,远远看见家里只有于砚的书房还亮着灯。
他没打扰任何人,轻轻开了门从楼梯上了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路奔波疲累,没有失眠,再醒时夏日的朝阳已经升高了。
下楼跟要出门的于砚打了个照面。
“哥。”
“于格!”于砚惊呼,掩饰不住脸上的惊喜,“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昨天夜里?”
他心中酸涩,于砚永远都是风轻云淡,这样的情绪外露也只有在他跟前。于砚张开双臂把他抱住:“一年多都不回来,也不许我们去看你。”
松开他一些又仔细观察他:“在外面过得好吗?我真怀疑你骗我,瘦了,也黑了。”
“哥,我很好,我从来不骗你。”
于砚点头笑:“你提前回来我很开心,灵珂也记挂你。”
又问他睡得好不好,喊佣人给他准备早餐。
于格跟着低眉点头:“你跟灵珂的婚礼我肯定要回来的。”
“我知道。”于砚起了身,“过来,先给妈上香。”
他跟着于砚走到龛前,他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于砚点了两炷香,递到他手上,自己也擎了一炷,也跪了下去。
各自心中讲着话,最后起身把香插进了炉里。
“跟我去公司吗?去见见爸爸,陪他吃顿饭。”
于格摇头:“我还有事。”
“什么事?”
他刚要说,外面叶灵珂走了进来,不可置信的声音:“于格!你回来了?”
“你知道我要结婚了?你回来了?”
他敷衍地点头,随手抓起桌上的苹果咬了一口:“祝福你们,哥,灵珂,我有急事,我要去宜城一趟,等我回来叙旧。”
他来去如风,留下叶灵珂跟于砚站在厅堂里。
于砚跟她隔着三四步的距离:“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钟阿姨的花草。”她习惯了他温和却带着距离的态度,叶灵珂双手搓了搓,抬头看着于砚,“你快去上班吧。”
“好,你自便。”他的声音几乎跟屋外呼啸的车声交叠在了一起。
往宜城去,四十分钟的车程。
于格的心插了翅膀,微信发了一条语音,告诉周桐他来找他了,一会儿见。不管周桐连声的追问,在高速允许的车速范围内,油门越踩越深。
到了宜城大学,他也算是回了母校,可惜保安不认识他,并不放行。
他倚靠着车门等,过了五六分钟,周桐从那条梧桐道上跑了过来。
跟保安打了招呼,周桐上了他的车,老友没叙旧,还急喘着气:“你倒是一点没变,想干嘛就干嘛,惜字如金,多说一句要你命是不是?”
他笑着摇头:“我赶着要来见你。”
周桐也笑,他就信他吧!
周桐点着头:“什么时候回来的?昨天夜里吗?”
“那我倒是信了你是想来见我。”
车停好,往周桐办公室走,他接过周桐泡的茶,浅啜了一口,放在茶几上,瓷杯一声响,顺势开了口:“我在镰仓遇到一个姑娘。”
“来炫耀的?”周桐觑了他一眼。
“不是。”于格摇摇头,“我跟她呆了两天,昨天早上她离开了,留了张纸条给我,写了我的名字,说有缘再见。”
“挺好啊,说明人家心里有你,没有用完就扔。”
“不是。”他神色严肃,“她写的于格,我告诉她我叫钟格。”
“什么?”周桐也惊愕,不过片刻缓了神色,“或许是人家看见了你的护照你的身份证。”
他愣在原处,脊背僵直。他被那张纸条搅乱心思,没想过这一茬。现在茶杯又捧回手里,有些烫的水温贴在掌心,或许吧,一场恶作剧而已。
忽然就有些落寞。
周桐瞧见他的神色,清了清嗓子:“你来找我,就想跟我讲这个?”
他点头又摇头:“我听见她讲电话,是宜城这边的口音,本来是想问问你,学校有没有什么杰出校友,条件比较好的。”
他想过她的模样,她的打扮。
与生俱来的贵气,如他一般随心随性,穿的用的都不菲。
周桐摇摇头:“好像没这号人。不过论有钱的杰出校友,不就是你嘛。”
逗他玩呢!两个人相视一笑,周桐又问:“还走吗?”
于格点点头:“走,不过不着急,等我哥婚礼结束。”
“好,走之前给你践行。”
往回走的时候不疾不徐,甚至有些空落落的迷惘。
这场邂逅终究是一场梦,梦醒了,各自回到既定的轨道,过属于自己的人生。她就是不想跟他再有牵扯,他只是她旅途中调味的一环,否则怎么会叫了他“于格”又销声匿迹呢?
属实是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
下了高速,电话响,是叶灵珂。
“你回来了吗?晚上一起吃饭行不行?”
“好。”他许久未见她,她要跟大哥结婚了,他应当当面恭喜她。
拐了弯往另一条路去,到了餐厅,瞧见了坐在窗口的叶灵珂。
互相挥了挥手,他往桌子那边走,夕阳照进来,迎着他的脸,于格微微眯了眼。
“你好久没回来,得知我跟叶大哥结婚也只是两句‘恭喜’,你究竟有没有把我放在心里?”
“当然!”他放下筷子,双臂交叠搁在桌沿,严肃看着叶灵珂,“咱们一起长大,你跟大哥结婚我很开心。既能帮到你,也能让你在熟悉的环境里继续生活,不是很好吗?”
叶灵珂打断他:“可是我喜欢的是你,不是叶大哥!”
“你别乱说!你是我妹妹。”于格皱眉,“前年我还替你去跟高远说分手,你每次有一点点朦胧好感就觉得爱上了别人。以前你不是说大哥长得帅,是你的理想型吗?这不是如愿了?”
他两连问,叶灵珂托着腮朝他瞪眼。她心里懊恼,那会儿只是单纯地夸赞于砚,于砚那么完美,谁都会夸一句啊!哪晓得于格一走,天天想着他倒是让自己认清了对他的感情。
她有些着急,唇动了两下,终究是没说话。
于格抬起下巴:“我不会在家里呆很久,等你们婚礼结束我就走。”
“你还要走?”
“嗯。”他拿开叶灵珂捉住他小臂的手,“到时候大哥有时间,你们可以去找我。”
“那你今天去宜城干什么去了?”
“没什么。”他摇摇头,偏过头看着窗外的风景,58层楼下的引江,水面上船缓缓荡着,还不到码头,不会停留。
回家先去看了父亲,他对父亲说不清的爱恨。
母亲病重,父亲还忙着生意,甚至母亲走的时候他都没赶得回来。他有恨,单方面对父亲起了隔阂。
离了家在外,旁人问到了姓名,只说自己叫钟格。
年轻气盛,在自己看来是“有意义”的反抗。却在大哥偶尔跟他讲父亲的近况里对父亲生出挂念。
他深吸一口气,敲开了书房的门。
于明峰喊进,瞧见他进来,脸上挂着笑嘴上却哼声:“昨天夜里回来怎么不见我?白天又跑哪去了?”
“爸爸。”他叫了人又不吱声。
于明峰应了声,让他坐,仔细问了他在外的情况,转了话题让他收收心,该回来上班了。
“我还要回日本。”话不投机,再讲下去又是争吵,他赶在于明峰发火前走出去,说要找于砚。
随时准备灭火的于砚早就候着了,这会儿瞧见他从书房出来,果不其然伴着的又是于明峰重重的一声冷哼,他揽住于格的肩膀:“走,下去吹吹风。”
于砚并不多问他跟于明峰的事,简单劝慰了两句,大多数还是关心他在外的生活。
他认真回应,也只有在于砚跟前才能脱下伪装,寻得片刻轻松。
易拉罐捏在手里,脑海里晃过的是季书桥的脸。
他蹙眉无声苦笑,听见于砚问他在想什么。于格摇摇头:“哥,恭喜你跟灵珂,她嫁过来很好,以后会过得很好。”
“嗯。”于砚只应了一声。
于格又问:“你喜欢她吗?”
“嗯。”
又是一声嗯,于砚一贯话少,他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当初得知于砚跟叶灵珂的婚讯,着实愣了神,大哥一贯清冷,倒是没见过对哪位女生殷勤。
他是怕于砚出于好心救叶灵珂于水火,万一耽误了自己的感情,到头来成了怨偶就不好了。
他跟灵珂一起长大,她见不得人的身世,母女俩被她父亲养在外面,跟他成了邻居。
是打小到大的玩伴。
前几年他回英国读书的时候,叶灵珂妈妈又怀孕了。叶灵珂跟他提过,高龄产妇,怀像不好很辛苦,谁想成了谶言,最后大人孩子都没了。
他不晓得那些内里,只知道叶灵珂不好受。母亲很喜欢灵珂,舍不得她,把人带回家住了一段时日。
这些年,她也没回她父亲那里,一人独居,保姆陪着。
这会儿她父亲生意出了问题,倒是打起了女儿的主意。他不清楚大哥是怎么解决的,想来8岁的年龄差也不算老夫少妻。
婚礼热闹,他身处这个位置,该担起自己的责任,跟宾朋往来寒暄进退有度,彬彬有礼。也注意到了叶灵珂,这家伙还说喜欢他,瞧着挽着大哥的手笑得挺开心。
家里的大事忙完,他就准备走。
周桐攒了局要给他践行,请的都是他大一那短暂的半学期要好的几个同学。
入了社会各个都忙,趁此机会聚一聚。
瞧见他进来,互相打了招呼都恭喜他们家办了喜事。
寒暄了一阵,杯中的茶喝了一半,于格抬头问:“周桐呢?他攒的局自己不来?”
蒋一文跟他解释:“季书桥找他有事,耽搁了。”
“季书桥是谁?男人女人?”他有些好奇,没听周桐提过,又问,“也是常跟你们一起的?”
蒋一文摇头:“很少跟我们一起,她跟周桐关系比较好。”
“寰宇集团的大小姐,认识吗?”他瞧于格摇头,也了然,“跟你们泽信不在一个赛道,你不知道也正常。”
他是不清楚,他从来不管公司里的事,也不打听。
又听其他人七嘴八舌说。
季书桥长得很漂亮,人美心狠,寰宇集团发展部经理,负责收购项目。那会儿在隔壁宜城交大读书。
她大哥季忠义也厉害,寰宇资本的总裁。
于格抱着胸,就当闲话听。从他们的言语里倒是也生出了对这个季书桥的钦佩,还比她小一岁的姑娘,让他们这样称道,想来是很厉害。
话还没讲到尾,周桐推门进来了。
先跟大家打了招呼,蒋一文问他:“季书桥走了?”
周桐摆摆手:“没什么大事,她得空来找我吃饭,咱们正好有局,我邀请她一块来,正好大家聚一聚。去洗手间了,一会儿来。”
他又绕过来拍于格肩膀:“今晚也别走了,去我那,咱们好好说说话。”
于格说好,各自正要回座位,包厢门再一次被推开,看清来人,于格脚步生生顿住。
季书桥站在门口望着他盈盈笑:“钟格,我们又见了。”
他被闪电击中,钉在原地动不了,喉咙哽得酸,讲不出话。
双眼无意识地瞪大,直直看着季书桥,心脏用力捶打着胸腔,怎么也平复不下来。
他听不见周遭的声音了。
嘴唇嗫喏半晌,抖着声开口:“季书桥?你就是季书桥?!”
他的表情她很满意,季书桥一声笑:“怎么?不认识还是不敢认?”
旁人不晓得他跟她之间的汹涌,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纷纷好奇。
周桐紧握的拳又松开,调整了脸上的情绪,走到季书桥跟前请她入座:“别站着,坐下慢慢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