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赶紧找补:“算了算了,这个先不问了,不重要。”
罗杜传很无奈地给她解释了关于府衙三巨头:知府、同知以及通判的一些简单常识。
所以,面前的这个确实是青天大老爷,府衙同知是祁州的二把手,正五品,实权不小,经常要去祁州各城出差,监察盐粮水利,一年少有在吉城住的日子。
可是这大老爷会闲着没事,只为溜达到她店里喝口茶吗?不能吧。
她忖了片刻,刚要问罗杜传来这里干什么,突然想到一个事情。
“哦……那个……我好像忘了给您行礼……”
她话还没说完,罗杜传迅速摆手:“不必了,听说你见了王爷都不跪,我这小官哪里敢受郁姑娘的礼。”
啧,这话说得……
他说不跪就不跪吧,反正郁泽清也不爱跪。
那么就要聊正经的了:“您今天来店里有什么要事吗?有话就直说吧,我这人笨,不懂您官场上的弯弯绕。”
罗杜传也确实能看出来她是个直肠子,于是没废话,直接打听景陆舟案子办到什么程度了,有什么需要他效劳的地方。
郁泽清一琢磨,这不对啊,以这帮官爷们的脾性,必定是不怎么把老百姓、尤其是女人,放在眼里的。
现在却从她这里问,许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您怎么不直接去问王爷呢?我可不太懂这些事,不过是闲着无聊,借机会跟王爷去府衙和纺织司逛逛罢了。”
还好前面已经立了一个糊涂虫人设。
但罗杜传似乎并不太相信,眼神锐利:“颐王殿下是真要彻查纺织司一案,还是只想简单向圣上交个差?”
郁泽清顿了顿,问:“彻查怎样?交差又怎样?”
“若只是交差,与知府大人、通判、以及纺织司司正、司丞商量一个结果即可,没有我什么事。若要彻查,本官愿以萤火之光助殿下一臂之力,不成功便成仁。”
郁泽清看他良久,笑了一下说:“您这是拿我当敲门砖呢?不怕我把这话传出去。”
罗杜传却十分轻松:“你又没证据,我大可以不认。看看别人是信我还是信你。”
郁泽清:……
她盘算了会儿,模棱两可道:“这事您直接找王爷吧,我觉得……他可能会考虑的。至少不会害您。”
罗杜传立刻起身:“明白了,告辞。”
·
快打烊的时候,景陆舟来了。
郁泽清就猜到他会来,所以让阿锦一直在楼下等着,不然还得叫她下来。俩人晃晃悠悠、聊天打闹了一会儿。
人来了,阿锦和大刘接着含蓄暧昧。郁泽清和景陆舟则是谈正事。
罗杜传确实想跟颐王套交情,景陆舟也从他那里得知了更多关于纺织司的内情。
纺织司因为是皇家裁缝铺,走水之后府衙十分重视,立刻就去现场勘查。
罗杜传透露,他听闻现场是有发现尸体的,府衙给压下来了没上报、也没写在卷宗里。但是具体死了几个人、是什么身份他还不知道,景陆舟让他帮忙打探。
但不是说除夕夜除了门子和守卫之外,纺织司没别人了吗?怎么还会有人遇难呢?这个时间都放假过年了,谁还会在那里待着。
如果是他们之前分析的,郭芬芬为纵火者,难道除了泄愤之外,她还有要复仇的人?
司正不是好好活着呢吗?总不能是那个罪魁祸首京官吧?没听说有高官失踪呀……
两人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只能靠罗杜传了,看他能不能帮忙查出来遇难的人的身份。
如果有无辜的人因为郭芬芬而死,那一码归一码,必须得将郭芬芬抓捕归案了,她的冤情另说。
郁泽清问他:“罗大人说要助您一臂之力,就是这个吗?”
景陆舟摇了摇头:“纺织司只是个引子,真正的目标是府衙,他想借我的手,弹劾知府一干人等。”
这个罗狐狸!罗杜传既然说官场多么难混,还在不确定的情况下铤而走险接触景陆舟,她就知道此人的目的没这么简单。
“他觉得纺织司的案子很难办,时间太久了,若有什么证据可能早就被府衙的人给毁掉或者藏匿了。”
“但是这案子,十有**是府衙的人导致的,根源在这群蠹虫。如若借着纺织司案子狠查府衙,即便没破案,也能达到相近的效果,还可肃清官场。”
景陆舟凑近些低声说:“这府衙上下,但凡是个有点权力、能捞油水的官职,都已被贪官污吏占据。八、九品的官,包括纺织司司正,都是捐官来的。”
郁泽清大惊:“之前我听顾玉深说过,有品级的官职都是要通过科考任命的,只有那些不入流的芝麻小吏才能捐。他们这是怎么办到的?”
景陆舟却问:“顾玉深是谁?”
“顾玉深就是那个,之前您见过的、那个要科举考试的学生,您还和他讲过录取人数,您忘啦?”
景陆舟恍然大悟,随即面色不虞:“他的话你倒是记得牢。”
郁泽清不知道景陆舟这怨气从哪里来,简直莫名其妙。
好在他回到正题:“按律是这样,所以说府衙贪污十分严重,只要肯花大把银子,就有人能想方设法挪出一个位置来。捐官进来的人则大肆敛财,为了把之前花掉的挣回来。长此以往,循环往复,先帝在时就已有苗头,现在愈发明目张胆。”
郁泽清想起那个看起来不是很灵光的司正:“怪不得纺织司司正那个德行,怕是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吧。”
她越想越觉得可恶:“王爷,这不能忍,您一定要整治!还府衙一个清明!”
但景陆舟却面露难色。
“皇兄只给了我查纺织司这件案子的权力。捐官此事牵扯甚广,州府官员没有一手遮天的本事,必定还有京官相护。若要彻查恐不利于朝堂安稳。”
“而且……皇兄会疑心我平素干涉政务,借机安插人手。”
郁泽清听得一愣一愣。真麻烦啊,皇帝都当到这份上了,还疑神疑鬼的呢?
“您都是王爷了,还这么多顾虑啊……”
景陆舟长叹一口气:“我已经习惯了,还是皇子时,母妃就告诉我要小心处事,千万不可让皇兄觉得我有异心篡权夺位。”
“正因为是皇帝的亲兄弟,才会有这样的嫌疑。若我只是个言官,倒是愿意效仿前人死谏,只为整顿吏治肃清朝纲,哪怕豁出性命也要在青史留名。”
郁泽清想了想,如果换位思考,她也不一定能下得了这个决心。闲散王爷当着多好啊,干嘛冒风险管东管西的。
只是她来自现代,实在是看不得身边老百姓被这样无法无天地对待。
毕竟,自己也曾是受害者,只是幸运些,有景陆舟相助。
想到现在皇帝横征暴敛、民生艰难,而这些官员、甚至景陆舟都依靠着百姓过得如此滋润。而她也因为景陆舟间接地受了许多恩惠。
她突然觉得有些愧疚。
“统老师,我是不是太圣母了?过好自己的日子得了呗,反正又做不了什么。”
系统:“你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好熟悉的台词,统老师你怎么突然中二了起来?”
系统:“你这么想也正常,景陆舟管与不管也都正常。不要让负面情绪影响你,人本来能力就有限,多得是不如意的事。”
郁泽清:“好吧,我学着想开点。”
她抬眼,发现景陆舟一直盯着自己,不知道多久了。
“你…在想什么?”
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没什么,天色已晚,您快回去歇着吧,最近办案多累啊。我这边也要打烊了。”
·
早晨阿锦看见郁泽清的时候,问她晚上是不是没睡好,脸色有些差。
郁泽清浑浑噩噩地点头:“做噩梦了。”
她从没做过关于原身的梦,这是头一次。
这次原身没有死,被曹修绑了起来扔在床上。那个杀千刀狗官的狞笑着逼近原身,不知道要怎么虐待她。
郁泽清在上空飘着,急得要命想去救她,可是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落地。
就在曹修要得逞之际,郁泽清被吓醒。
她看着冰凉的月光,出着冷汗,突然想起吴柔婉的事。
郁泽清决定白天要去找徐月宜一趟,打听下到底是谁,凌虐了吴柔婉。
思及此,她把店铺钥匙给阿锦,自己则直接去了徐月宜家。
她让系统帮忙检测周围有没有跟踪或者注意到她的人,以免给徐月宜带来麻烦。
进屋后开门见山,郁泽清让她帮忙查一查,那个对她徒弟施暴虐待的京官是谁,然后告诉她自己店铺的位置。
下午,徐月宜登门,带来了消息。
那个京官,正是曹修,从二品的巡抚,现在已经是吏部的二品侍郎了。
郁泽清大为震撼,凌晨的那个梦,是某种暗示吗?怎么会这么巧,原身和吴柔婉都因为这个畜生香消玉殒,惨遭毒手的时间也没差几天。
徐月宜哀叹,这根本没办法了。二品大员,老百姓连给人提鞋都不配,怪不得徒弟无论如何都拗不过,真真是红颜薄命啊。
耽溺于徒弟的早亡,只能让自己痛苦。徐月宜现在忧愁的只有郭姨,也就是郭芬芬,节后一直没见到人。
她找过纺织司里年长的和郭芬芬相熟的绣娘,并没有打听到郭芬芬有别的亲戚。
之前郭芬芬就有过轻生的念头,徐月宜请郁泽清如果有郭芬芬的消息,一定要告诉她。
徐月宜前脚走,景陆舟后脚来。
他肃容道:“纺织司的案子可能查不下去了。”
景陆舟解释说,罗杜传从仵作那里得了消息,府衙从废墟里找出来的是一具女尸,年纪四十左右,因为烧得几乎只剩骨架,所以没能确认身份。
罗杜传又通过几个人打探到,府衙已派人挨家查过了,纺织司除了郭芬芬不在家,一个人也没少。现在已经选好了一处庄子,临时当作纺织司,随后采购的原料工具到齐后就要开始赶工了。
郁泽清有些发抖,她告诉景陆舟自己从徐月宜那里得知的:郭芬芬曾想寻死、而且没什么亲戚了。
景陆舟说,他得知仵作验出的结果时,就隐约猜到了。
郭芬芬拿着刀去砍司正,那时可能就怀着同归于尽的心思。纵火烧了纺织司,是她作为一个无处申冤的底层百姓、能做的唯一一件可以上达天听的事了。
虽然只是一个可能性较大的猜测,但府衙隐瞒那具女尸——或许还隐瞒了其他的证据,足以证明他们心虚、甚至可能已经查到了真相。
为了保住司正、也为了不给上面的大人物添麻烦,他们推出门子作为替罪羊,在景陆舟提审后,直接杀了门子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