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跳河啊?”
怎么又是自尽……一个花季少女、还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有什么原因让她要放弃生命呢?
郁泽清不由得阴谋论起来,总觉得吴柔婉是个受害者。
虽然对纺织司来说,造成的结果都一样,一个员工没了。但为什么不写真实原因,而写意外身亡呢?纺织司要掩盖什么呢?
郁泽清看看对面伤心的绣娘,又和景陆舟对视了一下,拿不准要不要继续问这件事。
徐月宜平复了情绪后,又要来花名册翻看。
郁泽清见她的眉头越皱越深。
“徐姐姐,这花名册有什么问题吗?”
徐月宜抬起头来回看着她们,迟疑地说:“名册上的工人和绣娘,有好多我都不认识……我在纺织司干了五六年了,哪怕不太熟的人,起码也知道名字。”
“可是这上面……我们纺织司有这么多人吗?”
郁泽清凑近看名册,问她哪些名字没见过。
徐月宜一一指了出来,郁泽清发现,她指出来的,都是昨天没找到人的。
这么巧?她不由得又看向景陆舟。
景陆舟思考片刻,问徐月宜每月领到的月钱有多少。
徐月宜说的,和郁泽清昨天看到的差不太多。
郁泽清又看了看花名册,突然明白了景陆舟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然后她也问徐月宜,绣娘们大概的产量、速度。
得益于做生意天天和这些数字打交道,郁泽清快速计算了一下,发现一个惊悚的事情:如果徐月宜说的是真的,以她们的产量,顶多只能达到档案里记载的、每年上供京城各类用品的一半。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她担心自己记错,也不太确定能不能在徐月宜面前说这件事。
景陆舟却开口问她:“对不上吗?”
郁泽清没想到景陆舟居然懂她的意思,犹豫后点了点头。
景陆舟沉下脸,很严肃地对绣娘说:“纺织司还有什么问题,你一定要据实回答,瞒而不报是为重罪。”
徐月宜吓坏了,立刻跪地求饶:“王爷……民女不敢有半分隐瞒……只是……此事几乎无人知晓,民女实在是怕惹来杀身之祸……”
郁泽清愁得要命,昨天刚死一个,要因为他们查案又连累一个,她晚上真的会睡不着。
景陆舟说:“本王只用来做参考,并不对外讲你的名字,亦不会让你做证人,如此可好?”
郁泽清问:“如果我们把所有绣娘工人的家都走遍,这样会好些吗?你害怕的人不知道我们从哪家得知了什么消息,他们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杀了吧?”
景陆舟让她平身,郁泽清扶她坐下。徐月宜思忖后说:“这件事其实说出来并没有太大用处,因为除了我这个知情者,应该没有其他的证据了。民女只是把知道的都告诉您。”
她把花名册翻到徒弟的那一页,告诉二人徒弟的真实死因。
去年九月底,听说当时有京里的大官来纺织司视察,她那两天刚好告假回家办事。等她回来时,没见到自己的徒弟。
因为两家住得近,她又知道那些天是徒弟母亲、也就是郭芬芬回乡上坟的日子,家里只有徒弟一人在。所以就去徒弟家看看。
谁知徒弟已经一整天不吃不喝,缩在被窝里人都快没气了。
徐月宜忙活了好久,照顾徒弟问她缘由,这才知道徒弟遭受了什么。
那个京官在纺织司看上了貌美年幼的吴柔婉,跟司正示意送来他床上。司正威逼利诱,吴柔婉母亲师父都不在身边,没个帮她的人。
她因为母亲手受伤,又早没了父亲,家里指着她在纺织司挣钱。吴柔婉害怕被赶出纺织司,含着泪应下了。
祸不单行,那高官是个变态,在床上换着花样虐待人,以此取乐。徐月宜光是断断续续听了一些就心如刀绞,根本不敢细想徒弟是怎么熬过来的。
郭芬芬回来后见女儿这副情形,哭成泪人。本因为孩子生了副好样貌、又在纺织司给皇家当绣娘,里外面子都赚足了,盘算着给孩子挑个好人家。可现在……
徒弟整宿整宿睡不着、饭也吃不下,徐月宜每去一次都得掉眼泪。
没过几天,她便收到噩耗,徒弟在一个清晨悄悄出门,寻了短见。
郁泽清听完感觉呼吸不畅,脑子又涨又懵。
她想到了原身的死。
贞操真的这么重要吗?要这些花季少女用性命来守护?
如果真的这么重要,那为何没有严厉的刑罚去惩治犯罪者,让他们根本不敢伸出邪恶的手。
景陆舟看她不对劲,岔开话题,问徐月宜郭芬芬后来怎么又去纺织司厨房干活了。
徐月宜说郭芬芬埋了孩子的尸首之后,拿着刀去和司正拼命。司正毫发无伤,郭芬芬被押进大牢。
两个月后郭芬芬出狱找到她,说狱中有人说若想民告官,需要写诉状去府衙陈情。但是郭芬芬识字不多,想让徐月宜帮她写诉状。
徐月宜劝她别白费力气了,纺织司司正的顶头上司是府衙通判,这些人都是官官相护的。
况且没有证据,只凭郭芬芬一家之言怎么定罪呢?施虐的大官早回京了,难道去京里告吗?
绝望的母亲嚎啕大哭,说不能帮女儿报仇,活着没什么意思,徐月宜劝了许久才好些。
郭芬芬过了两天又找到她,说家里没什么钱了,想去纺织司里干些杂活挣口饭钱,给的少也没有关系。
徐月宜找到司丞,求了好久的情,终于在厨房给郭芬芬找到个差事。郭芬芬后来还和徐月宜道谢,跟她讲了司丞给自己发多少月钱。
郁泽清回忆了一下前天在府衙看到的月钱册子,当时看到她的工钱虽然少,但也不是徐月宜说的这个数啊。
徐月宜说的工钱,比册子上郭芬芬的月钱少了一大半呢。
她想起刚才景陆舟问徐月宜的月钱,大约是在猜测司正司丞从此处牟利。那些不存在的绣娘工人,也是他们欺上瞒下的工具。
郭芬芬应该是被司丞拿了月钱回扣。
而那些对不上数的产量,想必是纺织司从外面低价买了来,以次充好送上去。绣娘们的技法虽说不外传,但这东西又没法防伪,她们能做的别人未必不能做。
景陆舟翻看花名册,找郭芬芬家在哪里,准备一会儿去一趟。
徐月宜说过年的时候自己家里炸了些鱼和丸子,想给郭芬芬送一些。但去过两次了,都没人在家,可能是回老家找亲戚过年了。
但是她也不知道郭芬芬老家里还有没有亲戚。
景陆舟走之前,告诉徐月宜如果有任何新的线索、或者遇到什么麻烦,都可以去颐王府找他。
·
郭芬芬家和徐月宜家离得不远,进了小巷子后郁泽清看到有个中年男人在前面敲门,见没人应就走了。
他们上前一看,这不就是郭芬芬家。刚才敲门的人……
她赶紧追了过去,问那男人是不是也来找郭芬芬。
他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开始诉苦,说自己来两回了,一直没人在。
这个男人是附近一家油店的掌柜,除夕那天上午郭芬芬找过来要买菜籽油,量还特别多。掌柜问她为什么买这么大量,她说过年家里客人多。
有生意做,掌柜也不多问。郭芬芬让他把油都用中号罐子装起来,太大的罐子她提不动。
掌柜觉得奇怪,既然家里能来这么多客人,怎么没人帮她。但有钱挣就没多问。
郁泽清问他郭芬芬买了多少,掌柜回忆了一下,说她买了三十多罐,还把油店拉货的木板车借走了,运这些油。
她瞬间后脊梁发麻。
不会吧……
掌柜拿出一只金镯子,说她当时没带太多钱,直接把金镯子抵在店里。掌柜验了之后觉得没问题,金镯子比这些油和板车加一起贵不少,倒也不亏。
过年后掌柜的去她家里,想把镯子还回去,换回银子和板车,并不贪她这些钱财。但是找了两回了,人都不在。现在掌柜惆怅,是不是要再买个新板车,店里着急用呢。
掌柜走了之后,郁泽清和景陆舟相对良久,两人一个字也没说。
好像……破案了啊……
但是这个纵火犯,他们实在是下不了手去追查。
他们返回郭芬芬家,大刘翻墙进去打开门,三人偷偷搜查了一遍。
厨房的灶台、屋内家具上落的灰,都表明这个家已经有段时间没人居住了。
之后两人按照先前和徐月宜说的,迅速把剩下的绣娘和工人走访完。因为有徐月宜的标注,他们没去那些造假的地址,省去不少功夫。
不过和昨天一样,没问出来什么新的东西。
虽然效率高了不少,但回去的时候天色很晚了。郁泽清进门发现李家兄弟居然也在,是他们送阿锦回来的。
不出意外,阿锦看到大刘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唉……可惜了李家两个护花使者啊,一路走好。
阿锦去做了几碗素面给他仨,人饿的时候连青菜鸡蛋面也觉得香,比如景陆舟,直接把一碗吃完了。
本来还担心他吃不下呢。
阿锦要洗碗,大刘去帮她,屋里只剩郁泽清和景陆舟。
郁泽清问:“王爷,咱们明天什么安排?还去哪里查吗?”
景陆舟说明天休息,连着查了四天,如今差不多有眉目了,他要整理一下再走下步棋。
郁泽清也不再提公事,下班了还聊这些估计挺招人烦的。
他看向里屋的门口,说:“这里面是你的寝屋吗?上次怎么让我住这里,收拾间客房给我就好了。女子的闺房不要随便给男人住。”
郁泽清挠挠头:“呃……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厢房没收拾出来,我屋里的床宽敞些,就让您先用了。”
“嗯,以后不可给别的男人住了。”
她点点头应下,十分上道地说:“除了上回,我们没留过客。也就您有这待遇。”
景陆舟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
“我记得那次看见你桌子上的首饰,似乎很久没戴过了。是不喜欢了吗?我再给你拿些来?”
郁泽清赶紧摆手:“不不不,不用了王爷。那些就挺好看的,我只是担心带出去弄丢了碰坏了。”
他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珠玉宝石常在匣中就埋没了,要带出去打扮人,才是它们的价值所在。”
郁泽清深刻反思:“是的是的,我确实有些暴殄天物了……”
景陆舟扶额:“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你没有糟蹋东西。”
哎呀,尴尬了。郁泽清在脑袋里挖地三尺,又刨出来一个词:“啊!明珠暗投!呃……好像也不对……”
景陆舟笑道:“这个词倒是可以形容我。唉,怎么就是有人看不见呢……”
嗯?后面这句她没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