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秋辞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木槿虽然不晓郭氏今日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但是她只要一想到春雪此前那未尽之语以及郭氏一反常态的热络，她就晓得二房今日定无好事，可恨她此时被郭氏和刘八二人齐齐缠住。

木槿被二人裹挟着出了西屋，她急得浑身冒汗，忙拔高了嗓门，道：“二夫人您快松开奴婢，使不得的，奴婢还得回去伺候老夫人呐！”

几人这番动静，早惊动了东屋的婆媳二人。

刘母原还纳闷，郭氏今日怎这般乖巧，方才在她跟前，面上一丝愠色也无，向自己柔柔顺顺地说了几句宽心话，又客客气气地与裴氏寒暄，不多时又说去西屋看看几个小姑娘。见她总算有了几分气度，刘母便随她去了，自己继续听裴氏禀报家事。

不过也才一盏茶的功夫，外面就传来喧哗之声。

刘母不耐地皱了皱眉，又隐隐听到木槿的声音，她更纳闷了，裴氏见状，忙伸手将她搀扶至外头。

“老夫人！”木槿见了救星，再次用力甩了甩两边臂膀，这回竟松动了。趁着郭氏和刘八愣神的功夫，木槿几乎是跳至刘母身边，搀住她另一只手。

“你们这是？”刘母先看了脸红气喘的木槿一眼，视线又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郭氏身上。

郭氏见刘母脸上没有过多的不悦，忙将自己备好的腹稿献上：“母亲，儿媳一直想着趁这几日得闲，拣个好日子请几个妹妹去凝曦院坐坐，尽尽我的心意。可巧今日还算暖和，人也齐全，我已设下酒席，专程过来请八妹妹、九妹妹和虞、吴两位妹妹。”

“方才我过去时，八妹妹与木槿正说话呢，我见她们说得高兴，想着往日我琐事烦心，不能时刻在母亲跟前孝敬，木槿倒是免了我们做儿女的不少烦忧，便想着请木槿一同过去，松快半日！”

郭氏话未尽述，木槿已经急得在刘母身侧连说好几声：“这都是婢子分内之事，当不起二夫人这般。”

刘母听完，倒是笑了，她反手拍拍木槿，笑道：“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难得你们二夫人有心，你就随她去吧！”

刘母说完，又看向郭氏，道：“难为你有这个心，这样也好，你就替我好好敬木槿两杯，只别把人灌醉了，她还得回来当差呢！”

原来，刘母只当是郭氏在为此前之事赔罪，刘府二夫人特意摆席宴请虞、吴两家未出阁的小姑娘，怎么都算给足了两家面子，在刘母心中，郭氏既有心替她做这个脸，她自然乐得成全。

刘母呵呵地笑着吩咐完，将手在木槿背上一推，自己又扶着裴氏的手回东暖阁去了。

木槿第一次生出无力之感，原来，即便是仗着和熙堂的管事大丫鬟这一层身份，她也有不得不踏进二房的这一天。

不明真相的刘九和虞七等人，欢欢喜喜地随了郭氏前来做客，一桌席面果真是水陆毕陈、精细妥帖，几人吃得欢喜，刘八更是一副看好戏的心态。她虽也不晓这鸿门宴为何而设，但观郭氏举止，木槿肯定是目的之一。

只有木槿如坐针毡，在踏入凝曦院的一瞬，春雪就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木槿只得安慰自己，二夫人当着老夫人的面将她带走，总得把人全须全尾地送回去吧！虽是这般想，可她仍是酒不沾唇、食不动筷。

郭云静招呼了一圈，转头看到木槿警惕的模样，唇边不禁浮上冷笑，心道，往日敬你，你总不把二房放在眼里，如今也有落到二房的一天。只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心底还有一闪而过的悲凉，为虎作伥久了，竟以为自己也是老虎。

郭云静才要朝木槿走去，就听丫鬟来报：“回二夫人，清渊阁的人来回话，二姑娘出府会友去了。”

郭云静眉头一皱，带上了两分薄怒，斥道：“胡说！她在朗州哪来的友？会哪门子友？”

那丫鬟瑟缩了一下，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是真的，郭老夫人也是这般说的！说是昔时益州之友，才来的朗州。”

算了算了，她不来也罢，只要不坏自己的事，随她去！郭云静不耐烦地挥挥手，那丫鬟忙疾步退下了。

“木槿，来来来，我敬你一杯！老夫人可是放了话的，当着这许多人，我可不能悖了婆母的意思！这酒名为昆仑殇，可是二爷花了大价钱从长安弄回来的，一两黄金一两酒呢！”

木槿看向笑着逼近自己的人，只觉头皮发麻。她忙站起身，推辞道：“二夫人折煞我了，我还是下去给二夫人和几位姑娘斟酒吧。”说着就要撤身，却被郭云静一把拉住。木槿还要推辞，才张嘴，就被郭云静强行喂了一杯酒。

辛辣入喉，木槿忍不住咳嗽。

“春雪，快，给木槿喝杯茶漱漱口，她怕是喝不惯这酒。”

木槿被郭云静按坐在椅子上，还没缓过神来，就听到熟悉的名字。微怔间，春雪已不知何时托着一个茶盘来到她和郭氏二人身侧。

“来，我再敬你一杯！”

木槿还未厘清思绪，郭云静下一杯酒又已抵在她唇边，木槿冷不防又被灌了一口。

坐在木槿对面的刘八，眸中微闪，默不作声地放下了手中酒杯。

木槿本就不惯喝酒，猛然间被连灌两杯烈酒，如何能抵得住。是以，春雪手里的茶盏一出现在她视线里，她就不假思索地接过喝了一大口。连春雪那声短暂溢出的轻呼“别”，她都毫未察觉。

郭云静却是听到了，暗中狠狠地踢了春雪一脚。

春雪对上郭云静的眼神，那伸出一半的手终究是收回了茶盘底下。

木槿只觉久旱逢甘霖，入喉的茶水冲散了酒的浓烈，她觉得好受了些，自是没察觉到身边二人的动静。

刘八眨眨眼，心道，原来跟酒无关哦，她又勾唇端起了酒杯。

半盏茶入腹，木槿才放下茶盏，对着郭云静浅浅一笑，道：“二夫人敬的酒，奴婢已领了，那奴婢便回和熙堂复命了？”

“好呀！”郭云静一口应下，而后就势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了，一旁的丫鬟见状，忙上前为她斟酒布菜。

郭云静这般爽快，反倒是把木槿给看愣了。算了，能走就好！木槿摇摇头，只是才一起身，就觉天旋地转，一个踉跄向前扑去，春雪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

郭云静一脸惊讶，叹道：“哎呀，木槿这是怎么了？才两杯就醉了不成？”她这一嗓子，声音不高不低，刚好把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只两杯酒，就这么大后劲吗？木槿晕晕乎乎的，嗓子瞬间哑得说不出话。

春雪扶着她，垂着头，旁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春雪，你快将木槿好生送回和熙堂！可别出了什么岔子，人若少了一根头发，我就直接绑了你去老夫人跟前请罪！去吧！”刘九、虞七等人只见郭云静体贴地一番嘱咐，将人送出了正房，才又折身回来待客。

二嫂人怪好的咧！刘九心想。

只刘八垂下眼帘，沉吟片刻，终究是又神色如常地抬头，与众人继续喝酒说笑了。

木槿被春雪扶着，一跨出正房的门槛，她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凝曦院的大门在她视线尽头晃了又晃，竟晃不见了，这不是出院门的方向。木槿满眼疑惑，春雪垂着眼睛，躲开她的眼神，只手上依旧半抱着她，往西厢而去。

“春雪——”木槿觉得嗓子里想堵了火石，手脚也使不上劲，那酒有问题！不对，木槿费力地晃了晃脑袋，那酒，郭氏自己也喝了，是茶！茶，茶是……

春雪！木槿一脸惊恐地看过去，春雪别过脸去。

“春雪，你听我说，送我，送我回老夫人那儿。你定是被胁迫，我，求老夫人做主！”木槿的嘴唇吃力地一开一合。

春雪摇头，叹道：“木槿，没用的！老夫人不会为我们做主的！”

“会的！”木槿呼吸急促起来，道，“春雪！送我回去！老夫人会给我做主的！我会求老夫人让你离开二房！春雪！”

春雪停了下来，木槿也被带得停了下来，她神色一缓，以为春雪被她说动了，她继续劝道：“春雪，快，送我——”

“吱呀”一声，西厢尽头的两扇房门打开了，刘从裕阴柔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后。

“快走！快走！”木槿攥住春雪的胳膊，几近哀求，可手下的胳膊纹丝不动。

“春雪，木槿喝醉了，还不将木槿扶进来歇会儿？你们是怎么待客的，木槿可是老夫人跟前的大红人，这点礼数都没有吗？”

刘从裕说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木槿仿佛看到了毒蛇在吐信子。只毒蛇不止一条，刘从裕身后又转出一个人来。

吴四郎不满地探头向正房张望，低声埋怨：“二郎，你搞什么鬼？不是说把府里的小娘子都请来了吗？怎不见郭二妹妹？”

木槿觉得脚底的寒意直冲天灵盖，一瞬间好像恢复了些许气力，她趁着吴四郎说话的功夫，头一扭、身一转就要跑，只一提脚才发现根本迈不开一步，下一瞬，就被人捂住口鼻拖进了房内。

木槿被人狠狠地往地上一掼，落地的一刹，她几乎是弹跳起身，缩成一团往墙角靠去。

刘从裕扔了人之后，倒是不慌不忙地在一张圆桌前坐了，喝了一口茶，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木槿姐姐，别生气呀！实在是木槿姐姐平日里看不上我们二房，怎么请都不愿来二房做客，迫不得已我们才出此下策。多有冒犯之处，木槿可别见怪！”

木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想起秦秋平素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别慌别怕，冷静下来，脑子才能上场”“大不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木槿不知自己的脸色看起来如何，但是她发出的声音，在自己听来已是趋于平缓。

“二爷说笑了，二夫人和二爷既已联手罚了奴婢，奴婢长记性了，日后定会改过的。二爷，和熙堂众人亲眼所见，二夫人将我带来凝曦院的，奴婢若回去晚了，只怕老夫人会派人过来寻我。可否容奴婢先行告退？”

刘从裕闻言，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低头去转手上的扳指。

木槿的眼神又扫过另外两人，吴四郎此时也回到了桌前，自己闷闷地提壶喝酒。春雪，春雪也没走，垂首站在不远处，依旧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木槿又看了一眼屋内陈设，没看到剪刀匕首之类的利器，她心如擂鼓，若是同归于尽，她以一敌三，胜算太少了！就在木槿左右思量之际，刘从裕终于开口了。

“瞧瞧，你在说什么呢？二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接你来做客，不假，可春雪也在众目睽睽之下送你回和熙堂呢！这点，八妹妹九妹妹，唔，虞七娘吴十娘都可作证啊。只是，春雪嫉妒于你，半道将酒醉的你扔进湖里淹死了，我们也是没料到的。你放心，老夫人自会给你个公道的。春雪害了你，我们也将她杖毙便是！”

木槿的心沉进了深渊。她瞪着眼前说话之人，良久，又见刘从裕懒懒地提了一杯酒，仰脖饮尽，而后抹抹嘴，道：“这样吧，你替我做两件事，我保你今日无恙，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