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飞快地应声:“但凭二爷吩咐。”
刘从裕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慢悠悠地开口:“我家老太太祖上是宋国公萧瑀,人人皆知萧国公出身南梁王室,江南财富十分、七分尽在梁王手。相传我高祖皇帝立国之时,赏赐肱骨臣僚的珍宝田地大半都是萧国公暗中奉上的。人人都道萧家后人富可敌国,我本是不信的,可是——”
木槿一颗心越发往下沉。
吴四郎已经放下酒杯,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说话之人,不自觉地咽着唾液,是啊,他早听说过刘母嫁妆丰厚,可抵半个朗州城,否则,京城那边也不会授意他们盯上这位刘二爷了!
“可是,我那位先祖夔国公临终前,家产可是分得清清楚楚的,当时三子只留良田五顷,余财皆散与朗州百姓。你瞧瞧,如今刺史府的模样,良田五顷下崽也下不了这么多呀!远的不说,且看望老太爷那一支血脉依靠良田五顷过的是什么日子,咱们心里就都有数了,不是吗?”
“二爷想让婢子做些什么?”
“木槿啊,你猜我娘为何如此喜欢和信任你?”刘从裕不答反问,只是他也没指望对方答话,而是自说自话地继续,“你是家生子,可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姐妹,你自幼被养在和熙堂,你定是把我娘当成祖母了吧!你细想想,和熙堂当差的人,是不是身世都与你大差不差,在府中无甚牵挂的?”
木槿知道刘从裕肯定说不出好话,可不防他忽然说到身世,倒是一愣。
“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我娘不仅防着我们,还防着你们呢!哈哈哈!”
“二爷到底想让婢子做何事,明说就是。”
刘从裕收起脸上的笑,凉凉地说道:“我只在幼时见过一次,那还是我娘以为我睡着了。她有一个专放体己家私的匣子,这匣子和钥匙在何处,你应当知晓吧?”
成败在此一举,二爷疑心重,不能答应得太快,也不能太冷静,要稳住呀!木槿垂着头,脑子在飞速地转着,呼吸却是越发急促,一只手也是局促不安地攥着前襟,良久,她抿着唇,猛然抬头看向刘从裕,刘从裕眼如鹰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二爷方才说两件事,此是一件,那第二件又是什么?”
“第二件嘛,”刘从裕拉长了尾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道,“兄长出远门,我娘定是忧心得夜不能寐,我这做儿子的于心不忍,特去求了一副‘安神药’,这可是好东西啊,十两黄金才得这么一点儿,连续七日,让我娘睡前服下,我娘此后定能日日睡得安稳。”
木槿的眼睛在一瞬睁得老大,惊骇浮在脸上,整个人往后一缩,良久说不出话来。沉默半晌,木槿才摇头苦笑,看着刘从裕,道:“二爷是不想给我留活路了吗?”
刘从裕轻轻一笑,道:“怎会呢?木槿!这两件事成了,我让你以后跟二夫人平起平坐如何?”他的脸上半是慵懒半是轻浮。
木槿又垂头思索片刻,一副天人交战下了很大决心的模样,而后她才咬牙说道:“我也有条件,我可以帮二爷办成这两件事,但是二爷需应下我,放了我和春雪,并赠我二人白银千两、送我二人离开朗州!”
木槿说完,定定地看着刘从裕,等着对方的回复。这般,应能取信于他了吧!木槿紧张得后背发汗。她不知,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春雪眼底蓄泪,藏在袖中的右手握紧了剪子。
“爽快!”刘从裕眉头一松,笑了起来。
木槿也轻呼出一口气,只是下一瞬,一口气又提在嗓子眼。
刘从裕忽地起身向她走来,木槿再次往后缩去,只是已到墙角,退无可退。背在身后的右手,小拇指再次狠狠地抠进手心,她没想到,那寸长的指甲竟是派上这种用场!
“啧啧,只是,木槿啊,市井做买卖都得付定钱,何况你我谈的可是大生意,你说,定钱怎么付合适?”刘从裕猛地捏住木槿的下巴,用力一掐。
木槿本能地把头一扭,压住胃里泛上的恶心,强作镇定地仰头直视着刘从裕,道:“二爷说的是,若是事败,婢子可是会没命的,不知二爷要如何付定钱,不如二爷先将婢子与春雪的身契拿来?”
“哈哈哈!说的也是!”刘从裕忽然大笑,飞快地伸手朝木槿身后抓去。
“你干什么!”
“啧啧,我说你怎么跟我说话还能头头是道呢,挺能下狠手啊!”被刘从裕抓出来的手,掌心鲜血淋漓,刘从裕盯着那手,佯叹摇头,“唉,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啊,你既无意于我,我又如何放心于你呢?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有个主意,你将定钱付给吴四郎,事成之后,我保管赠银送你离开朗州,这般,不就皆大欢喜了吗?四郎——”
刘从裕一声喊,吴四郎立即眼冒绿光地站起身。
就是此时了!
吴四郎早就心荡神驰,在一旁垂涎许久,今日虽不见郭二姑娘,可这个小丫鬟也是颇有动人之处!吴四郎魂魄离身,双手交搓,笑得不堪入目,丝毫感受不到身后的动静。
春雪迅速地操起手里的剪刀,满腔愤怒都化为手中一剪,朝着吴四郎的颈子就是一扎!
“啊!”
刘从裕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就是重物落地之声,他猛地回头,只见眼前寒光一闪,春雪就着那股劲径直向他扑来,他慌忙地提起木槿朝着来人一扔,自己闪身避开,春雪避让不及,慌乱之中不忘错开剪刀接住木槿,二人双双跌落在地。
“反了你!”刘从裕气急,眼露凶光,抬脚就要去踹地上的两人。
“二——救——”另一端的吴四郎捂着血流不止的脖劲,只能发出两声不成调的呼救。
“二爷还是救人要紧!吴四郎死在凝曦院,看你怎么交待!”木槿和春雪互相搂着,虽蜷在地上狼狈万分,但是木槿知道危险已解除,心里畅快得狠,话里都带出了得意。
“狗奴才!”刘从裕重重地踹了她一脚,才转头奔向吴四郎。
木槿闷哼一声,春雪则是迅速地翻身而起,又将木槿扶起来,低声道:“快,我们快走!我送你去和熙堂!”
刘从裕生平,从未像此刻这么气急败坏。
春雪扎的那一剪子用尽了全力,再加上那时吴四郎全然不防,那一剪子扎得极深,整个脖子都已变成了一个血窟窿,刘从裕蹲在他身前,看着眼前在地上一抽一抽的人,就像看着一条将死的鱼,他根本伸不出去手去碰他。
而那两个小蹄子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出去,他也无心无力阻拦。
吴四郎死了!死在刺史府后宅!死在凝曦院西厢房!
完了,吴家不会放过他的!武陵郡的杀手已埋伏下了,等吴家知道此事,杀了他大哥之后的第一件事定是回朗州剁了他!这份家业,老太太那些财富,最后都是三房的!他白忙活了!全完了!
刘从裕瘫坐在地,各色场景交替在他眼前闪过,一时又想起坏他好事的春雪,恨得目眦欲裂,直至门外传来一声惊呼,他才醒过神来。
再说春雪和木槿二人互相搀扶,跌跌撞撞没命般地疯跑,一气跑出凝曦院,直奔和熙堂而去。
“春雪,谢谢!”待离了那院子,木槿才敢稍歇一口气,脚下虽不停步,但仍抽出了一些力气扭头向春雪道谢。
春雪对上木槿的眼神,这次没有闪躲,只是虚虚一笑,搀着木槿往前。
木槿以为她在害怕下药之事,喘着气宽慰道:“春雪,别怕,我知晓你定是被逼无奈。你放心,我们将此事呈明老夫人,二爷大逆不道,老夫人定会为我二人做主的!”
“没用的,木槿!”春雪凄然一笑,摇头道,“木槿,没用的!此事是个死局,从二爷和二夫人找上我那一刻,我就注定是一死!”
“怎会没用呢?二爷那些话,那药粉——”
春雪直接打断她:“木槿,你我可有人证?”
木槿脑中轰然一声响,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了!耳边的声音那么轻,却是那么重,一记一记敲得她心头钝痛:“木槿,我真是,真是想了很久很久,很久,真的,我是必死的!屋子里四个人,我若要救你,他二人或死或伤,必损一个,不管是谁,我都必死无疑。我若不救你,便是我与你俱亡,连个水花都激不起的那种!”
“木槿,你知道吗,我想明白的那一刻,便晓得了,什么叫人如其名!春雪,春雪,雪到了春天可不就是要消亡的?”
“我想清楚的那一日,本想一根绳子了解了自己,好歹干干净净地走,不必消融在二房那堆烂泥里!可我忍住了,我忍到今日,我要救你!我随二夫人嫁进这府里,替她鞍前马后无事不做,二房视我为草芥,他人避我如蛇蝎,只有你,只有你看到了我,看到我活在他夫妇二人的淫威之下,对我多有照拂。他们要害的人,是你啊!我死不打紧,我要救你啊!”
木槿走不动了,生死攸关时按下的眼泪此刻全涌了出来,她没力气往前走了。
春雪扬起一抹笑,一手撑着木槿前倾的身体,一手推着她的背,道:“木槿,快走,你进了和熙堂就安全了,快走!二爷和二夫人很快就会派人来拿我们的!走!”
像是为了印证春雪的话,她一说完,二人就听到身后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两人交握的手一紧,千钧一发之际,左侧的小道上又拐出两个人来。
是三房的蓝桥,和一个婆子!
蓝桥不容二人开口,飞快地低语:“别说话,别问,要想活命,跟我走!”说完,冲那婆子使了一个眼色,那婆子立时上前,背起木槿就跑。
蓝桥拉起春雪的手,紧随其后,嘴里仍说着:“别愣着,跟我走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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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