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聿双臂收紧,从背后将武贞锦严丝合缝的揽在怀中,武贞锦被他这般举动吓得匆忙向后躲去,想要挣脱他的怀抱,怕他做出什么僭越之事。
武贞锦惊慌的低声呵斥:“韩聿,你疯了?快松开我!”
韩聿听武贞锦唤他姓名,心满意足的用手钳制住她细弱的双腕,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凑近她的耳畔,语气近似哀求:“让我抱抱你。跌落山涧那晚,整夜泡在寒冷彻骨的潭水之中,时刻幻想你在我怀中,才没有彻底失去意识,溺毙深潭。”
听到韩聿主动提起此事,武贞锦才慢慢停止挣扎,倚靠在他的胸膛之中,想到身后强劲有力的心脏曾经险些停止跳动,她便再也无法挣脱他的纠缠。若那一夜他耗尽精力,选择放弃,是不是他们就真的天人永隔了。
韩聿知道她心中有他,只是她身居此位,万千枷锁缚身,早已无法与他坦然相对。
他更深知他们二人之间横亘的不止是身份,还有她守护万民的决心,以及誓要整肃朝野上下的恒心,甚至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还会生出再进一步的野心。
她不再是那个一心复仇的小姑娘,她是肩负一国重任的太皇太后;而他亦不是当年那个惶恐度日的皇子,也需要肩负起摄政王的重担,为她排忧解难。
即使深知他的情爱早已敌不过这些事情在她心中的重量,他也不在乎,只要能守着她、陪着她,他愿意成为她对抗世间不公的利刃,也愿意成为被她利用的工具。他发誓,只要她需要他一日,就会在她身边守上一日,直到生命的终结。
而他想要的不多,他只想偶尔能拥她入怀,安静的说说话。
哪怕见不得光也好,被万民唾弃也罢,他都不在乎。
韩聿松开武贞锦的手腕,她的手腕却依旧悬在半空,似是入神一般,见她的反应,韩聿便知她亦十分珍惜这片刻相拥的时光,不忍打断。
清风朗月,一对爱侣纵情相拥,韩聿的声音很轻,似是怕搅了旁人清梦:“我不会违背你的意愿,做出些龌龊事。我只想抱抱你,一会儿就好。”
武贞锦沉默着,缓缓闭上眼眸,卸去周身气力,全身心的倚靠在韩聿怀中。
就这样吧,沉沦片刻,不问来日。
深夜,武贞锦躺在床榻之上辗转难眠,韩聿则安分的睡在窄小的软榻之上。武贞锦本想哄他离开,以免白日他自凤栖宫中出去,引人侧目。
可韩聿却死活不从,偏要赖在她窄小的软榻上不肯起身,武贞锦拿他没办法,只得嘱咐他明日一早悄悄离开,莫要引宫人察觉。
许久不曾共处一室,两人都难以入眠,韩聿见她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转身望向床帐隐约露出的人影,主动挑起话头:“账本拿到,你准备如何处置户部官员?”
武贞锦反应极快,语气冷硬,似是早就藏着怒火:“账本一出,吕显死罪难逃,抄没家产,族中男女老幼,皆罚没为奴。所有牵扯其中的官员,我均要一网打尽。一帮蛀虫,死不足惜。”
韩聿见武贞锦有些怒气上头,行事也是格外激进狠绝,只得却从中阻拦:“万万不可,水至清则无鱼。这些老油条都浸淫官场多年,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中央与地方相互勾连,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你全面开战,只怕百官心生恐惧,难保不会有人狗急跳墙,做出些无可挽回之事。届时举国上下的官场体系崩溃,只怕短时间内很难继续运转。”
武贞锦何尝不知这样做有多大风险,可现下百官奢靡享乐、不问政事、拉帮结派,一味延续先帝的糜烂做派,为了维护自己的权益,守护士绅阶级的利益,联合起来处处阻碍她尝试推行新政。
先帝在世时百姓何等困苦,官员如何欺男霸女、横行霸道,她都曾亲眼所见,文字狱害死了多少毫无根基的读书人,军队养着一群提笼架鸟、眠花宿柳的败家子。长此以往,只怕国之不国,被邻国侵略、吞并,也是早晚的事。
“我可以等,也可以忍耐。可日日痛苦死去、饿到易子而食的百姓,他们如何等得起?”
韩聿不是不知如今胥朝上下内忧外患、千疮百孔,亟待建立新的秩序。可若是她太过冒进,只怕士绅阶级揭竿而起,另立新君,也不是没有可能。她如今空有抱负,却缺少掌控全局的能力。任重而道远,她仍需历练。
“一招不慎,满盘皆属。”韩聿悠悠开口,“我何尝不知黎民疾苦,可若他们另立新君,你如何应对?你如今在朝中没有心腹,军队更是不受你掌控,何谈一网打尽?帝王威严从不是稳坐高台,而是要有能对抗所有人的能力。背后空无一人的君王,只是个笑话,是受人摆布的傀儡。你若不能自保,何谈推行新政,一展抱负?”
武贞锦被韩聿怼得哑口无言,也对他越发忌惮。当初在蜀地,他亦是这般润物无声的助她解决了姣儿一家的困局,那时她就已经感受过他可怖的实力,也曾庆幸不曾与他为敌。
他死而复生后,高居庙堂时,她也曾忌惮他胸有丘壑、正值壮年,怕他去抢元辰的皇位。可如今她才明白,韩聿根本不需要背负骂名篡夺皇位,因为在他眼中,她的虚张声势,韩元辰的帝王威严,不过儿戏,他根本不屑与他们相争。
否则若他真心想要这皇位,他们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见武贞锦沉默不语,韩聿便知刚才他语气太重,伤了她的自尊心。可他若不把其中厉害与她讲清楚,任由她肆意开战,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他宁愿她忌惮他、恨他,也不愿看她身处险境,受半分伤害。
“抄了吕显的家,罚没的钱银便能勉强维持住户部的运转,待年末收上税款,你便能慢慢施展雄心抱负。贞锦,如今的胥朝,风雨飘摇,经不起任何一场动荡。对外止战,对内休养生息,不出五年,你的新政都会一一实现的。”
韩聿的话彻底打醒了武贞锦,如今的她宛若一只羸弱的羔羊,在群狼环伺的朝堂之中被人戏耍、嘲弄,只有步步为营,她才有机会笑到最后,守护住她在意的一切。
户部暗账被查,吕显被抄家,户部上下人人自危,生怕账目一事牵连自己,千方百计的想要探查到暗账中的内容。可此事由摄政王亲办,摄政王铁面无私,半分消息也不肯透露。
吕显在狱中被拷打了两日,回到狱中就畏罪自尽了。说是自尽,倒更像顶罪。他留下遗书,将所有罪责一并揽下。
武贞锦和韩聿对此并不意外,也并未深究。
暗账牵连甚广,可仅凭白纸黑字难以定罪,尚有狡辩的余地,涉事官员大可推说吕显蓄意构陷,可若是任由吕显在重刑之下将账目原委交代清楚,那些账本中记录的往来细节就能将他们彻底定罪,也就再无脱身的可能。
所以他们只能利用吕家族众威胁吕显自尽,让整件事情死无对证。
对于这种伎俩,武贞锦和韩聿早已看透,还特意让绿领卫扮作狱卒,收了一笔不菲的贿赂,从中推波助澜。而他们二人顺势将暗账一事压下,坐收渔利。
武贞锦将账簿收进密匣,暗自发誓,有朝一日,她必将这群蛀虫绳之以法,澄清天下。
韩聿在狱中核验完吕显的尸身,本想进宫陪武贞锦用晚膳,可他低头闻了闻身上的尸臭味,转头回了皇子府,准备洗漱一番,换上一身更利落的衣衫后再进宫。
过几日等启荀和肃潇自南疆回来,他定要叫两人将洒满落叶的院子收拾干净,韩聿边想边推开王府大门。
可大门半开时,韩聿就看见身着婢女衣衫的吕家小姐正悠闲的躺在藤椅上小憩,身边还放着茶壶,别提多悠闲自在。
这般烫手山芋出现在府中,连韩聿这种鲜少展露情绪的人都不禁眉头紧锁,语气不耐烦地问:“你怎会在这儿?”
吕家小姐原就对韩聿一见倾心,这才舍下脸求父亲撮合,后来见他对自己并不排斥,她更是春心萌动、越陷越深。可谁知他竟是狠辣心肠,接近她只为能趁机找寻父亲藏在府中的暗账。
吕府一朝落败,她亦沦为官奴,全家老小被送进各个府邸为奴为婢,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亲人离散。
她本被送到陈大人府中做粗使丫头,可陈大人听闻她曾与韩聿交好,不敢轻易使唤她,甚至对她格外优待。陈夫人自乡野而来,不懂京中官场的弯弯绕绕,以为一把年纪的陈大人看上了她的样貌,想要将她收房,自是不肯容她。
无论陈大人如何解释,陈夫人都不依不饶,偏要将她打出门去。为了自保,她顺势夸大了和韩聿的旧情,说她已经和韩聿暗通款曲,有了夫妻之实,陈大人一听更是不敢怠慢,迫切想将她送还给韩聿。
可陈大人只是五品京官,自是没有资格和摄政王搭话,对她的去留越发拿捏不准,她便自告奋勇的说只需将她送到摄政王府邸,她自有办法被王府接纳。
陈大人无计可施,只得派人跟着她,让她拼死一试。
她自是没有把握被收留,只是王府并无仆从,每日门户大敞,她自正门进入后,便在院中藏了一个上午,那被派来跟着她的老仆见她许久都不曾被赶出来,以为她已经被摄政王接纳,便径自离去,回府通禀了。
韩聿一连三日在凤栖宫的软榻上就寝,自是不知府中何时进了胆大包天之人,若不是他今日突然回府,还不知她还要这般造次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