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聿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地求饶的吕小姐,她原本那张耗费无数钱银呵护的脸,如今早已因为她无暇顾及而粗糙不堪。如花似玉的高门贵女,因家门动荡和颠沛流离短短几日就遍尝世间疾苦。
“摄政王,求您收下我吧,我已无处可去。奴婢会尽心伺候,为您当牛做马。”
韩聿却依旧冷漠,冷语道:“身为官奴,私自逃脱,是死罪。”
“奴婢不是私自逃脱,是京西的陈大人送奴婢过来伺候您。”
韩聿迅速自脑中滤过京西官员名单,很快筛出吕小姐口中的陈大人是何品阶、职位:“狡辩,若不是你巧舌如簧,他一介五品京官,怎敢擅作主张?”
吕小姐终究是面皮薄,被韩聿戳穿,霎时羞红了脸颊,可陈夫人容不下她,若摄政王再不肯收留她,她定是死路一条。想到这里,她只有破釜沉舟,赌摄政王之前是否对她有分毫情意。
她一把扯下头上的铜簪,抵在侧颈,威胁道:“若摄政王不肯收留,便是将奴婢往死路上逼。外人已经以为臣女是王爷的人,奴婢早已无路可退。”
韩聿最恨旁人威胁他,眼中愠怒早已按耐不住,若不是这府邸是贞锦与他一同住过,他倒想直接结果了她:“富贵荣华你享受了半辈子,此刻死倒也值得。只是莫要让你的血脏了我的地,否则你族中余下的人,就得用血给我把地面染匀。”
说完,韩聿便抬脚进了正厅,不再理会苦苦纠缠的吕小姐。
吕小姐见此法不奏效,霎时如被戳破的皮球瘫坐在地,掩面嚎啕,委屈道:“是王爷先招惹奴婢,京都何人不知奴婢与您日日同进同出,如今奴婢不求名分,愿做无名无份的暖床丫鬟,只求王爷给条生路!”
她哭得撕心裂肺,可回应她的,只有微不可察的风声。
韩聿亲自烧好热水,洗了澡,想趁着未落钥前进宫去凤栖宫蹭晚膳,可刚走到正堂,就远远看见府门大敞,一个吊在半空的人影随着风左右摆动,府门外围了许多对着尸首指指点点的百姓。
这吕小姐虽然性子软弱,跌落云端后就一蹶不振,宁肯寻死也不愿苟活。可她却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临死也要阴韩聿一把,让众人揣测她与摄政王究竟有何纠葛,为何会惨烈的吊死在摄政王府门前。
韩聿走出门去,正好遇到禁军巡逻到此处,韩聿将事情原委说清,两个高个的禁军便将这位吕小姐的尸身自白绫上取下,又轰走了看热闹的人群,这才还了韩聿一个清净。
“是末将等失察,让官奴惊扰王爷,请王爷降罪!”
禁军确实需要好好整顿,可一个已经安排进陈府的官奴逃脱,终究是陈家监管不力,陈家当负首责。而且陈老爷一门心思投机取巧,不惜以清白女子贿赂他,此等不正的心思更是该罚。
“把尸首送回陈家,告诉这位陈大人,这份礼物,本王无福消受。”
禁军见摄政王不想追究他们的责任,自是暗中窃喜,高声道:“遵命!末将即刻就去。”
陈老爷和陈夫人见堂上摆着盖着白布的吕小姐尸身,吓得腿软,险些跌坐在地,尤其是听完禁军转述的话,更是眼冒金星,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待陈老爷缓过来,捂着心口不住念叨:“完了,一切都完了......”
禁军见过太多这种场景,心肠早就冷硬,临走时留下一句:“摄政王还吩咐,定要给她体面安葬,不许随意丢进乱葬岗。”
陈夫人吓得魂不附体,不住哀嚎,指着陈老爷逼问道:“惹了那个活阎王,咱们一家可就完了!不是说王爷将她收下了吗?这贱蹄子怎么还会上吊寻死?”
负责送吕小姐过去的陈伯忙跪地辩解,哑着声音:“奴才确实是看着她进门的,两个时辰都没出来,奴才这才独自回来。”
陈老爷虽品阶不高,却在京都混迹多年,一下明白其中关窍:“不是王爷亲口应下的?你没在王府见到旁人?”
“不曾见过任何人,她说自己进去就好,王爷不喜欢乱七八糟的人在王府乱晃。”
陈老爷听着这般糊涂话,痛苦扶额:“蠢货!王府大门四敞,没有奴才看守,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她进去后随意寻个地方躲着,你就当她被王爷收下了?难怪王爷动这般大的火气,他定是将我当成为求升迁不择手段之人。”
“你这蠢奴才,害我全家!”陈夫人激动的用手捶打陈伯后背,“不长脑子的糊涂虫、腌臜货,早知今日,当日就该让你饿死街头!”
陈老爷见罪魁祸首这般迁怒于人,立时怒从心头起,劈头盖脸的数落:“你还有脸叫嚣!要不是你非要闹着将她赶出去,岂会有后面这些烂事?无知妇人,害人不浅!”
向来温文尔雅的父亲都不禁面红耳赤,陈若琳忙凑上前为父亲顺气:“母亲并非有意为之,她初来乍到,又久居深宅,怎会知晓前朝风云变幻。正因如此,才会不小心着了她的道,被她哄骗过去。父亲还需看顾身子,切莫动怒。”
眼见向来粗鄙的母亲又要摆出那副蛮不讲理、寻死觅活的姿态,陈若琳头疼不已,忙抬手让冯嬷嬷将母亲带回后院,以免父母亲再起争端。
陈若琳见父亲垂头丧气,一副死到临头的模样,忙劝慰道:“父亲,现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吕姑娘在王府悬梁自尽,已然闹得人尽皆知。明日若有人借此事大做文章,攻讦摄政王,咱们才真是岌岌可危。”
陈大人冷静下来,才深知女儿所言才是紧要:“那依你之见,如何解困?”
“父亲定要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的上疏呈报,担下监管不力和失察之罪,力证自吕姑娘进陈府之后,王爷不曾与她有过丝毫牵扯。此事可大可小,父亲若是据实上报,至多罢官归乡。可若是让摄政王深陷舆论之中,便再难全身而退。”
陈大人第二日一早便将陈情奏折递上龙岸,早朝时更是风声鹤唳,生怕有人借此事对摄政王发难,可直至早朝结束,也无人提及此事,他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晚膳时分,韩聿惯例来凤栖宫蹭饭,甫一进内殿,就见武贞锦坐在案桌前提笔练字。
凤栖宫中上下守卫皆是绿领卫的暗卫,韩聿作为旧主自是进出无阻。
对于韩聿把凤栖宫当家的事情,赤玖找武贞锦抱怨过几回,可武贞锦似乎并不排斥,赤玖只能暗自忍下,每次韩聿出现,她还得将宫人尽数赶出去,以免坏了小姐声誉,贻害无穷。
韩聿自然而然的走到武贞锦身后,俯身环抱住她,右手握住她握笔的手,把着她写下他二人的名字,见他二人的名字并列在一处,韩聿的脸色明媚许多。
武贞锦见整张字都被毁掉,有些愠怒道:“别裹乱,起开。”
韩聿自武贞锦手中夺过毛笔,搁置在笔架上,用指尖擦拭掉她骨节上残留的墨迹。那墨迹在二人手中逐渐消失,韩聿却恋恋不舍的摩挲着手中微冷的指腹,动作轻柔却暧昧至极。
韩聿俯身含笑在武贞锦耳边说道:“母后这般勤学,只怕半数学子见了都要自叹弗如。”
指尖传来阵阵暖意,引得武贞锦片刻失神,可转瞬她便清醒过来,挣开韩聿的桎梏,有些慌神的走到书案的另一边,手指无意识的搭在奏折堆上,奏折封面的特殊质感彻底唤回她的理智,她神情严肃,将一本墨色奏折递到韩聿手中。
“你看看,这奏折写的如何?”
韩聿拿在手中,粗略看过,奏折乃是刑部郎中陈文诺呈递,这份陈情奏折详细讲述了吕家小姐一事的经过,内容详尽、叙事公允、观点透彻,倒是一封堪称典范的陈情折子。
韩聿将奏折合上,以为武贞锦是因吕家小姐一事和他算账,忙凑近两步想抓她的手,可武贞锦却飞快收回搭在奏折堆上的素手,藏在宫服之下。韩聿见她这般动作,以为她为此事生气,忙紧张辩解。
“我这几日都宿在凤栖宫的软榻上,不曾出宫门半步,这你是知道的。我是真不知她如此大胆,敢诓骗官员,私做逃奴,还妄图求我助她徇私枉法。这奏折写得清清楚楚,你可不能冤枉我与她有私情。”
武贞锦见韩聿急得面红耳赤,这才出声打断:“谁问你这些,我还没那个闲情逸致去管你的流言蜚语。”
武贞锦这话说的冷漠,韩聿的脸色比刚才被冤枉时更加难看,语气也愈发哀怨:“母后心胸开阔,自是能容万事。是儿臣高估了自己在母后心中的分量,不自量力了。”
韩聿面色难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软榻边,背对着武贞锦躺下,摆出一副生闷气的样子。
武贞锦有时真是搞不懂韩聿,自他从战场归来,脾气就越发古怪,明明最擅操纵人心,在朝堂更是游刃有余、长袖善舞,可偏偏在她面前,总是摆出一副时冷时热的姿态,让人捉摸不透他究竟是真心还是逢场作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