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贞锦悄悄将手伸进被子摸了摸潮湿的被褥,再伸出手来,只见白皙的指尖一片血红。
武贞锦从未如此惊慌过,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从她的身体中流逝,而她医者难自医,空有一身本领,却无法施展,只得听凭懋宁尖叫,赤玖扑上来掀开她的被褥查探。
“赤玖,去请许太医,封锁凤栖宫......”
武贞锦再醒来时,只觉周身疼痛,腹部的痛更是难以忍耐。
懋宁哭哭啼啼的抱着武贞锦的手,见她醒来,兴奋的唤在门口亲自熬药的赤玖,赤玖刚一进屋,就扑通一声跪地磕头:“小姐......”
长久的默契让武贞锦刹那间明白了一切,她绝望极了,这是她跟韩聿的孩子,是韩聿留给她唯一的念想。如今一切都完了,她的孩子还未成型,便随它父王而去。徒留她一人感怀,在世间蹉跎。
武贞锦转身将头藏在被子里,咬着被角不住呜咽,是她造了太多孽,上天才如此惩罚她,让她一生都孑然一身,失去一个又一个在她生命中举足轻重的人。
“小姐,您的身体太虚弱了,还是莫要再哭。”
赤玖何尝不是期待小小姐或小少爷的到来,如今孩子骤然小产,连她都心痛不已,更别提小姐这个生身母亲。
武贞锦声音喑哑,语气悲切:“为何如此突然?上午不是还好好的吗?”
赤玖仔细回忆着许太医的话,囫囵的转述:“许太医说您最近忧思过度,且您一直身体虚弱,这才导致小产。”
武贞锦失去这个孩子,懋宁也觉得十分可惜。可她明白一个浅显道理,活人比死人重要。即使她再期待武姐姐生下皇兄的遗腹子,这件事情也不能凌驾于武姐姐的安危之上。
“姐姐节哀,这个孩子它本身就来得不是时候。也许现在放她离开,才是对的。”
懋宁如何能理解武贞锦的悲切与绝望,她并非不爱韩聿,相反正因为她太爱,才愿意铤而走险,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如今骤然痛失所爱,已是钻心之痛,又接连失去爱子,她岂能不崩溃。
武贞锦一连七日闭门谢客,连皇孙求见都不肯让他进凤栖宫宫门半步,韩元辰又一次吃了闭门羹,更是失落,遇见前来给武贞锦请平安脉的许太医,他不禁发问:“孤是不是做错了,她此刻是不是依旧寻死觅活?”
许太医早被皇孙警告,武贞锦流产真相亦是他帮着瞒了下来,此刻见皇孙这般喃喃自语,不得不圆融回禀:“皇后娘娘乃大富大贵的命格,岂会贸然寻短见。娘娘只是心神不宁,待微臣开些镇静凝神的方子,娘娘定会恢复如初。”
皇孙听到许太医的解释,这才宽心些,临走前细致叮嘱:“太傅明日就要进京了,孤希望能早日看见皇祖母安然无恙,陪孤读书。”
许太医跪地磕头:“臣定当尽心竭力,不负殿下所托。”
两位太医战战兢兢送走韩元辰,许太医在徒弟的搀扶下艰难起身,面色越发凝重。
“师父,皇后娘娘精通医理,能瞒得住吗?”
许太医也十分无奈,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怎可与储君的意志抗衡,虽然他对不起皇后娘娘,可他并不后悔,只有消灭了那个遗腹子,他们所有人才能保住项上人头。
武贞锦第十日出了凤栖宫,早早在书房坐定,等待皇孙和新任太傅的到来。
裴朗抱着书本进书房时,透过悬窗中映射进的阳光,痴痴的望着武贞锦的背影,短短半年时光,他所爱之人,从皇子妃一跃成为未来的皇后娘娘,他与她终究是无缘无份,日后他也只能默默仰望,仰望那高台之上的旧时爱人。
最近老皇帝身体不适,总是缠绵病榻,偏偏他又有无数事情放心不下,日日抓着韩元辰在身边听教,只盼望若他能倾囊相授,韩元辰就能独当一面。
因此韩元辰日日少睡,今晨终是不敌困意,再床上赖了半个时辰,这才姗姗来迟,误了初次与太傅相见的时辰。
韩元辰进书房时,裴朗已经站在武贞锦身后望了许久,见太傅神情落寞,韩元辰以为是因为自己未能按时出现,引得太傅失望,忙俯身拱手行礼:“元辰今日贪睡,误了时辰,请太傅责罚。”
武贞锦这才被身后的声音吸引,转身回望,恰巧与裴朗视线相交,她缓缓起身,走到两人面前:“裴太傅,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裴朗见武贞锦锦衣华服,本以为她在宫中风光无限,怎料一见她的脸,便察觉她较在属地时清减许多,此刻她面色苍白,一看便知她在宫中过得不顺心。与他听闻的坊间传闻不同,她似乎并非春风得意,反倒越发萎靡不振,似枯萎的花朵。
“娘娘倒是清减许多,还是要保重凤体。”
“劳太傅挂心。听闻知州大人调任京都时,蜀地百姓自发相送,甚至递万民书请大人留任,想必裴大人定是爱民如子,才能得此殊荣。”
“百姓赤诚,裴某感激不尽。只是皇孙殿下乃一国储君,来日登基为皇,掌一国,领万民,责任之重,可见一斑。裴某虽才疏学浅,却也愿意成为皇孙的良师益友,助皇孙成为一国明君,造福万代。”
武贞锦倒是并不怀疑裴朗选择离开蜀地,接下太傅之职的用意。毕竟他这样的人,稍显迂腐却堪称朝中清流,满腹才学却不沽名钓誉,这般正直的才俊给年幼的皇孙做太傅,再合适不过。
难怪他刚在蜀地做出些政绩,老皇帝就迫不及待将他召回京都为皇孙所用。
眼见裴朗情绪激动,武贞锦不再多言,只淡然一句:“裴大人忠君爱国之心,贞锦拜服。”
裴朗向皇帝请旨赐婚本就是秘密,韩元辰三年前岁数还小,更是不知其中缘由,只是隐约觉得皇祖母和这位皇爷爷大加称赞的裴太傅似有旧情。韩元辰不喜众人分掉皇祖母的注意力,忙拉着武贞锦的手坐到书桌前。
“皇祖母,元辰昨夜读《史记》,有些地方尚有些不懂,祖母为元辰讲解一二可好?”
韩元辰对她的占有欲,武贞锦早已见怪不怪,没有体会过母爱的孩子,一旦得到些关注,便会拼尽全力守住那微薄的暖意,武贞锦顾及他是义父的亲孙子,一直宠爱有加,见他不悦,自是愿意哄着:“好,那我帮你看看。”
韩元辰本对裴朗的实力尚有几分怀疑,毕竟这位太傅比起他前几位头发花白的师父们,实在是有些过于年轻。可通过这短短一个上午,韩元辰便深深折服于裴朗的深厚学识。
这位裴太傅与那些只会照本宣科的老学究不同,他讲课深入浅出却触类旁通,三言两语便能讲解透彻。
韩元辰本就算不得多么聪颖,只是开蒙早又一直勤学苦读,愿意花时间背诵,这才一直有善学习的美名,可如今课程难度上升,他又日日跟在皇爷爷身边学习朝堂之事,对课业也就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可他偏又习惯了众人的夸赞,不愿意露怯,展现出自己的浅薄之处,有时只得不懂装懂,反倒导致他对很多内容一知半解,越发难以有所进益。
好在裴朗善于观察,察觉出皇孙的脾性和真实的实力,及时调整了讲课的进度和节奏,这才让韩元辰久违的重拾了对学习的信心。
“今日我与尚衣局约好了试婚服,就不陪殿下了。”
想起昨夜皇爷爷和自己提起他的身子每况愈下,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他生怕没能将皇祖母名正言顺的捧上后位,来日大臣们借此事发难,不肯承认皇祖母皇后的身份。因此皇爷爷想将婚期提前到九月底,以免夜长梦多。
韩元辰自是百般愿意,因此听闻皇祖母回宫试婚服,他还出言催促:“皇祖母快些回去,元辰迫不及待想早些看见封后大典上皇祖母将何等光彩照人。”
武贞锦倒是并无半分欢愉,回凤栖宫的路上她坐在鎏金轿辇上单手扶额、闭目养神。自小产后,她的身子一直不好,若是长久受累,便总会精神不济。
“娘娘好手段,短短几个月,这后宫就成了你武贞锦的天下。”
武贞锦还未睁眼,便知挡在轿辇前的人是谁,当初姑母和一众妃嫔构陷她私通外男,闹得最欢的就是这位顺妃,她当真是记忆犹新。
“顺妃娘娘好雅兴,日头毒辣,竟然有这般闲情逸致来宫道上散步。”
顺妃向来快言快语,也自知当初皇贵妃做主构陷武贞锦时她冲在最前头,定是被武贞锦记恨,来日这位武姑娘入主中宫,定是没有她好果子吃。
“娘娘何必这般虚伪,你我恨毒了彼此,您这般惺惺作态给谁看呢?”
武贞锦垂眸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咋咋呼呼的顺妃,心中鄙夷,面上不屑的神情更是展露无遗。
武贞锦虽未开口,却深深刺激到了顺妃的自尊心,她顾不得众人的阻拦,吵嚷着要冲到轿辇旁打武贞锦:“你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也敢看不起我?你可知我父兄在战场中立下汗马功劳,我岂是你这种乡野小民可比!”
武贞锦眼见她力气极大,甚至打散了拦着她的赤玖的发髻。
武贞锦难得动怒,俯身拉住赤玖的胳膊,吩咐道:“松开她,本宫今日就看看,她敢不敢动本宫一根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