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这样子的慌乱,尖叫,也没有吵醒墨疏桐,这个时候的墨疏桐还是全身上下的难受,什么都没有听见。
等被吵起来的时候,墨疏桐强撑着睁开眼睛,看向身旁叫醒的人,是金念景,或者说,是林惊涔。
“怎么了?”墨疏桐一手摁着头上最痛的地方,简直不想搭理任何人。
林惊涔把手竖在唇边,道:“嘘,听。”说完,把脸上的易容卸了下来,露出来了原本的脸,易容戴的久了,脸都有些干涩的样子。
外面刚刚好传来了宫人的声音,像是被戳破了薄膜,声音突兀的传进耳朵里面,“国主薨了!”
一听这句话,墨疏桐也顾不上头痛,全身上下痛了,“什么!”
林惊涔拍了拍墨疏桐的头,低声重复道:“国主驾崩了。”声音格外的平静,就是在叙述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或者说,本就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对于林惊涔来说。
墨疏桐想也不想就套上一件外袍,然后走了出去,正巧被一个匆匆赶去的宫女撞到。
墨疏桐顺手扶了一下那个宫女,声音严肃的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乱成这样了?”
宫女即使是在慌张的时候也没有乱了礼数:“王子,国主,国主驾崩了。”
说完,墨疏桐就放开了那个宫女的手臂,让那个宫女走了。他自己也乱成一团了。突然就发现自己也没有想象中的冷静。
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墨疏桐乱作一团的脑子里面闪过了一个片段,林惊涔来问的时候,这么快就动手了,他本来还想问清楚的。
问清楚,那些记忆片段是怎么回事?那个记忆里面愿意陪着自己玩,带着自己和墨疏钰一起念书的男人,是不是他?
就算只能让自己蜗居于破旧的宫殿里面,还愿意时不时给自己做甜点的男人,是不是他?
迫于秘阁,送走自己的时候,远处那个看不起脸的人,是不是他?
以及让湖青最后把自己送到宜城的,是不是他?
那些自己不记得的,但是现在又全部想起来的,是不是真的?
可是现在,他什么也问不了了。
墨疏桐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明明干净,什么尘污都没有沾上,但是,墨疏桐却感觉自己好像沾满了血污,这辈子都洗不干净了。
水之适时的过来,把一封信递给了墨疏桐,道:“前国主留的。”
墨疏桐也不知道该不该接,该怎么接了。只能双手接过,然后故作镇定的问了一句:“明日回宫,准备葬礼吧,叫人传下去吧。”
水之道:“遵旨,国主大人。”
怎么说,墨梓林刚刚薨了,就有人开始改口叫他国主了,多荒谬,多好笑。
第二天,水之斩首。
宫里面还没有过几天,就又蒙上了悲伤的色彩。
好不容易才挂上的红灯笼,又被白布遮住了。
墨疏桐又穿上了墨疏钰葬礼的时候穿过的衣服,这一次,他跪在那里,身旁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身边了。
他独自一个人跪在那里,跪了整整三天,期间他吃了东西,供给墨梓林的,喝了水,惊鸿递的。
然后里面就剩下他一个人,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面,都只有他一个人,他一个人呆在那里面。
墨疏桐总是会低声细语的问,
“你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啊?”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啊?”
“和我说一下会很难嘛?惊鸿都和我说了,从她跟你开始,就一直能看出来,你对我的庇佑。”
“什么事情也不说,有你这样子当父王的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助纣为虐了,心里面的愧疚就会少啊?”
“我告诉你!这辈子也不会!”
“父王,回来好不好?”
“好不好……”
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消失在那里。
雪白的帷帐,红色的火焰,黑色的棺椁以及他头上的那一朵红色的月季。
没几天,棺椁就要入皇陵了,按照惯例是墨疏桐走在棺椁的前面,一步一跪,跪到皇陵门口。
偶然间,墨疏桐回了个头,他看见了皇陵边上满山的白花。
身后,白花黑棺。
身前,满是遗憾。
他第一次发现,葬在皇陵里面好像也不错的样子。
身旁伴着花,还有所爱的人。
国主入皇陵的那一天,墨疏桐召见了惊鸿,问了一些事情。
宫殿里面点满了蜡烛,墨疏桐坐在那里,“说我该遵守的吧。”
惊鸿跪在地上,道:“国主大人,国主的权力本来就一直被秘阁一代一代的一步一步的蚕食了,他也是有苦难言。”
墨疏桐示意她继续说了下去。
惊鸿继续道:“秘阁掌握了东疆的军事行政,您手上现在只有外事的资格,想要铲除秘阁是几乎不可能的,现在我的出现,也只是借着秘阁还没有重组起来,才敢,等秘阁重组起来,可就又不一样了。”
秘阁,虽然是在不停的重组着,但是他们需要恪守秘阁最开始的那份文书,每一个被选出来当下一任的人,基本都是秘阁慎重讨论过的,当然了,秘阁也有被陷入过被一家独裁的时候,就像早些时候,是念归一氏,大概是念归一氏被搞垮之前,之后就好一点。
但是念归一氏只是明面上没落了,背地里面,还没有调查清楚,毕竟盘踞在东疆也是有百年之久了。
等所有事情告一段落,墨疏桐赶去了雅安城,毕竟他哥哥在那里,看看吧,看看他哥哥过得怎么样了。
墨疏桐其实之前听唐靳和他说过。
“由于您给的银钱充足,所以大王子在醒过来之后,就着手准备和余鸢成婚了。”
“我事先和余鸢说了,您会过去看望他们,所以差不多在您到的时候,他们开始。”
为此,墨疏桐把秘阁重组后的第一次商酌往后又推了推。
雅安城外,是一片红灯笼。
墨疏桐坐在马车里面,苍白的脸与火红的灯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唐靳啊!可不可以放慢一点速度啊?”墨疏桐的声音从马车里面传了出来。
唐靳闻言,放缓了速度,在前面,头也不回的道:“快到雅安城了,再忍一下吧!到了客栈那边,会好一点。”“
墨疏桐坐会原位,在座位上面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试图让自己不要吐在马车上面。
最后一段路了,要是吐了会很难受的!
城门一直打开着,墨疏桐撩起了车帘,看到了万家灯火,万里通明。
墨疏桐轻声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马车被驾驶进了雅安城。
眼前是和首都不一样的风景,到处张灯结彩,就像是迎接着一场盛大的宴席一样。
“唐靳,这个时间去找余鸢吧,胤与来了吗?”墨疏桐闭上了眼睛,察觉到看了太久,眼睛干涩的痛。
唐靳停下了马车,道:“胤与来了,时漾也来了。”
“国主,下车吧。”唐靳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牵着马绳。
墨疏桐无奈的笑了一声,道:“好。”
客栈这边也挂着许多的红灯笼,喜庆,墨疏桐悠悠闲闲的一边下马车,一边戴上了面纱。
“去后面停车吧,我先进去了。”
话尚未说完,墨疏桐就跳下了马车,轻轻巧巧的,像一只他抓不住的蝴蝶。
唐靳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墨疏桐,直到墨疏桐走进了客栈里面。
“店家,提前定过的。”墨疏桐从袖子里面掏出来了一张羊皮纸,递给了站在柜台里面的人。上面写很多蝇头小楷。
店家仔仔细细的核对着先前就传过来的信息,确认了是本人之后,招呼小二带路。
墨疏桐跟在小二后面,上了楼。
墨疏桐无聊,低头看了一眼楼下的大堂里面,一个白衣青年,手里面拿着一根笛子,吹了一曲《过往》。
洒下了一身的思念。
墨疏桐突然道:“我先下去一下,等一下再叫你带路。”
说完,等小二示意可以之后,拎起来了衣摆,跑下楼了。
那个吹笛子的人收起来了笛子。
“等等!”墨疏桐道。那个曲子,是他拿来换笛子的曲子。
可是又不是同一个人都样子了,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想问一下,为什么苏先生可以拿到他母亲的遗物。
那人顺势停了下来,候着墨疏桐走到他的身边,“何事?”
墨疏桐也不敢直接就问:“敢问先生这首曲子是从哪里学的?不才,曾经听别人吹过。”
那个人低声笑了一下,道:“墨奈那里。”
墨疏桐道:“苏先生,请,有一些小事问您。”
说着,做出了恭恭敬敬的模样。
刚好,苏先生也低声回了一句:“刚好我也有一点事情要告诉你。”
“苏先生,您是如何拿到这根笛子的?”墨疏桐从随身携带的行李里面拿出来了那根笛子,递给了苏先生。
苏先生接过了笛子,也没有仔细看,就像是拿在手里把玩一下,然后还给了墨疏桐,“这个笛子啊?是一位氏族女交给我的,说要亲手交给东疆流落在外的贵族。”
墨疏桐呼吸声一滞,第一场,在外人嘴里面听到了关于母亲的事情,“她长什么样子啊?”好不好看?和我像不像?
说着,摘下了面纱。
苏先生眼神像是看见了自己长大了的妹妹一样,道:“和你一模一样。”
墨疏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正经起来了,问道:“那,您是如何拿到的呢?据我所知,这可是她……”
苏先生接道:“死前,亲自挖骨制作的,然后让醉生梦死的人送出来了的。”
醉生梦死收回的几乎是最早的一块腰牌。
墨疏桐继续问道:“所以,您并不是东疆人,所以为什么帮她的忙,把笛子递交给我?”
苏先生笑了笑,道:“我,是帮自己的姑姑。”
墨疏桐问道:“此话怎讲?”
苏先生并没有多说,只是道:“谢家,违背了当时说好的誓言,而我则是靠你母亲转让的腰牌,成功活到了现在,还能四处游玩。”
当时那个害的自己师傅死的人,现在还过的不错,墨疏桐的双眼泛红,一把揪住了苏先生的衣领,喊道:“所以就让我的师傅替你顶罪是吗!啊!”
苏先生无所谓的道:“闻家又没有死绝。”
说完一把甩开了墨疏桐的手,道:“手里面该握着些权力,不然,就是在自己国域境内,也杀死不了想杀的人。”
窗户被风微微吹开,苏先生往后退,然后从窗户那里跳了出去。
消失在墨疏桐眼睛里面之前,一句话传了过来,淡淡的,像是会被风吹没一样,“那根笛子,要注意。”
墨疏桐只恨自己没有资格配剑在身旁,不然高低要一剑刺死那个人。可是,国主没有这个资格,佩戴武器,只有侍卫才有。
下一次,他身旁,就会配有利剑,再见之时,他一定要能那个人,血债血偿。
到处都是红彤彤的灯笼,墨疏桐戴着面纱,看见了一路十里的红妆,全部都是由胤与攒下的钱和墨疏钰一起置办的。
一场婚礼,一场赞礼。
墨疏钰牵着新娘的手,领着余鸢走进他们的府邸里面。
墨疏桐则是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他们两个人,拜堂,进洞房。
一句话都插不上,不过这样子也好,他们应该会长长久久的。
鲜花是春日最盛大的赞礼,蝉鸣是夏日最热烈的赞歌,硕果是秋日最受人期待的礼物,雪花冬日最令人欢欣鼓舞的洁白。
而你是我人生之中的唯一。
墨疏钰一字一句的念给余鸢听,看着自己心悦的少女,红了脸。
还是在初见的时候,对她感兴趣,有是想要违逆国主,所以才选择了她入府。
可是,她的温柔和决绝,让他止不住的心动,明明舍不得下手,但是却故意冷言冷语,好让自己对他死心。
他的妻,是他的妻,同样是应该受尊重的优伶。
在东疆,优伶只是挂在天上的月亮,一旦被人摘了下来,就不在尊贵了。
踩着截至时间的尾巴,墨疏桐赶了回去,毕竟秘阁之间第一次会议还是要去的。
不出所料,所有人都全身上下裹着黑斗篷,什么都看不清楚,要不是之前说过每个人应该做什么位置,墨疏桐单靠听声音也是根本听不出来谁是谁。
饶是再怎么意外,墨疏桐最意外的还是,他坐在主位上面,大长老的位置上面。墨梓林给他的是大长老的请帖。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担得起这个位置,但是,他愿意去听外人的意见,他想要,他也必须要管理好这个国家。
林惊涔曾经和他提过一句,要解散秘阁,可是,他现在身处于秘阁之中,他又能如何?
今日最重要的议题是登基的问题,什么时候登基?
墨疏桐也不知道,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登基。
但是不行啊,在无数次的敲定之中,他们选在了二月,日子最好的一天。
他要早起,早早的就起床了,穿上繁琐的华服,穿上的身份的象征。
头顶着一顶重冠,每一任国主都会戴的。
水之也在不知不觉之中,出了宫,生死未知,惊鸿一直在暗处,保护着她。
四周白雪皑皑一片,而他站在祭天台上面,身着华服,身后,远远的台阶下面,站着姚青,王凌,孙公公等人,以及外疆来祝贺的使臣。
站在高台之上,俯瞰众生,却再无一人能够仔仔细细的看清楚新一任国主。
高台之上,焉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