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成画 第40章 第四十章

抛开别的不谈，荆雨疏的好意她心领了，但没理由去必要接受那好意的无限扩张。她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哥送我回去。”

宋潜提着五六个饭盒的打包袋走来，接了个电话，脸上写满了不爽二字，烦躁不安之中看到了和她说话的荆雨疏，如火中救急地将袋子拎到他的窗前，扯开无语的笑意：“麻烦荆总送小妹了。”

宋潜转头，露出歉意的目光，“公司我管的那个部门，出了点危急火燎的事，需要我过去处理，委屈你了。”

她垂下眸，手敷衍地挥动，赶着他走，“行行行，去吧。我自己回。”

当真是急事，宋潜肃意凛然地驾车，在她看不清的尽头消失不见。

荆雨疏把打包盒外揣的塑料袋系结拉紧，开了后备箱放入。朝向她这侧是副驾驶的车门，扑面即是忍不住蹿开的冷气，“上车吧，送你回去。”

她的眼触及他站不稳的身躯，真亏他能从停车场开到门口，她伸出手搭在他的腰背上，有意避开他涂了药膏的伤痕，算是强硬地把一个高大的男人塞进副驾驶里，“你知不知道，你喝了酒，身上还有伤，”

她顿了顿地摸向他的额头，依旧滚热，由于喝酒的缘故，吐掉也无济于事，加重了他强撑的意识，耳根似乎有越烧越旺的趋势，嗤地喷出鼻息，“现在发着高烧，开什么车。”

路灯团起的光影点点落在她的手指，指骨搭在方向盘上，指尖看似随意实则有规律地敲击着转盘浮起的纹路。

启动跑车的间隙，她研究了一会，这个型号她没有多熟悉，仅仅只是体验店玩过几次，她摸上蓬里的按键，暖光散开，照耀下他的双目卸下了应酬的戏谑，显得格外落寞。

她稍微调高车内的温度，从后座取来薄毯。若有若无的气息飞扑到他的面颊上，他睁眼想说话，被她摊平的毯子盖在他大腿间的动作止住，“刚刚，谢谢你了。”

他扯松了毯子的茸毛，受用地附着在他双手环臂上，笑呵地头左靠在背垫怀里，“你想做就去做。”

他由衷的祈愿，偷偷地展露一角。他报出地址后，边深沉地睡去。

她亦不说话，夜景的静谧融入车内，隔着窗子也能听见停驻的知了蝉鸣，她随机拨了个车间电台，正巧，电台主持人聊起一个古早的话题，“你愿意做一个天才，还是一个平凡人？”

她专注着前方的路况，不容多余的遐想。

流行音乐播放完毕的片刻过后，主持人分享了听众的留言，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做一个天才，只有天才，才能耀眼夺目。

可天才如渺渺金子，藏进浪淘沙海里，容易被埋没。被挖掘时，也只会看它表面的光芒，而忽视了身陷尘土的无尽岁月。

而她身边，就有一个天才。

他闭目时，疲惫不堪的模样才会有所露出水面，家里人对他的态度太过奇怪，似乎是有几分薄面，稍显过度的热情隐含着几丝怯惮。

她隐约觉着，他选的那条路很是辛苦，几年前搭上了立场中立的宋家，还是放弃了坚持多年的热爱，明明天赋异禀，都刻苦耐劳地去努力，结果说放下便义无返顾地抛却了。

说不出的心疼是真的，

曾经他接近她，拿宋家当他在荆氏升职的垫脚石的憎恨也是真的。

那几下萌动复明的心悸，她就当从未发生。

不比以前兜风时的莽撞，她开车也以稳重见长，车缓缓而停时，他听到宋落君尝试地叫醒他的换声，“荆雨疏。”

他眉宇皱了皱，多听了几遍她的嗓音，恋恋不舍地张开眼，她适可而止地打住，“到了。”

她正准备解开安全带，他的掌心搭上她的手背，似要把安心的热度传递到底地哑声，“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你开回去。”

“那车……”她踌躇地侧着身，眸光也流露着担忧。

不止是还车的问题，还有参杂着几分关心的成分。他撑在车门处，酡颜小憩后气色白润了许多，可刚才异常的热度，她犹豫的神情被他的心一猜就中，“你能行吗？不然……”

不然之后，她说不出口，那样无异同他发出共享夜色的邀约。

“回头吧。”他说，

“我会去找你的。”

她不看他进小区门口不罢休，男人佯作回家，走过小区的传达室。转身注视着离去的车辆，看着车辆从实际体积转变成矿泉水瓶的大小，又缩成了一只蚂蚁。直到消失，手机震动，多了一笔雇佣退还的钱款。

她望着前窗的川流不息，驶回公寓。停好车，宋落君提起包，拔掉车钥匙，丢进衣兜里，拿起打包盒，乘着电梯提回家。

宋落君把门踢关上，躺在床里蜷缩成一团。没过多久，肚子发出咕隆咕隆的叫声。

打包的菜里有肉汤，她爬起来去解荆雨疏绑系的结。和以前的绑法，又像自创的，死结一个接一个的。她索性拿来剪刀，从袋子表面划开一个洞，她拿起汤换了碗装，打开微波炉加热。

给宋潜打去语音电话，放在一旁摁下免提键，等待接听。

接通后传来宋潜平稳的呼气，“喂。怎么了？”

微波炉到时间叮地一声，她抱着冒着几缕白烟的暖汤，往房间走，“报平安，我到家了。你那边忙完了没？”

宋潜走在公司外的路上，大街呼啸地卷起尘灰和叶子，沙沙作响，“忙完了，别小看你哥。迟早给下绊子的还回去。”

她一勺一勺捞起浓郁的汤水，“哦，那我挂了。”

宋潜急眼地阻止她挂断，哥哥想干什么，她心知肚明，会帮自家好哥哥一把的，不至于淝水流入外人田。

她从包里取出文件，摆在她盘腿附近的床窝里，按时间排序，现下最要紧的是一幅画，还有一个可以拒绝的合作意愿，其他都还能延后退退。

木雕画是绘制贯穿榕梧本市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江，师傅已然取材过，还未来得及动工，手抖的老毛病就又犯了。

她看了眼，那份合同，幸好不是白字黑字指定只能师傅来完成，以防万一，她还是根据甲方留下的联系方式，询问了下是否接受换人制作。

对方也好说话，说只看作品完成度，至于制作者是谁不重要。

她欣喜地回复，会认真制作这份大江图。转头在网上搜集了点资料，又找摄影朋友拿来了一些江河的现实图片，加上师傅亲自去取材画成的手稿图。

按照合同给予的日期，应该能顺利完成。

她清点了进货的材料，拿出了要用的雕刻工具，布置好了工作现场。目光所及到反盖的手机摄像头上，灵机一动地去拿了直播摄像头，换了新平台，也想积极活跃一些。

【菌落】提醒您，她开播啦！！！

关注她的人火速进入直播间。

皮套造型的单马尾卷团绑成了丸子头，宋落君一如往常地向大家打招呼，“哈喽，哈喽，这里是菌落。今天要工作，是手工场的直播。”

“给等着看游戏的小伙伴们抱歉啦，我给大家发点小红包。”她算好小红包的虚拟货币数字，点击发送。

弹幕冒出几条，飘在直播的界面上。

【嗷嗷，以为是游戏直播，伤心了】

【菌落忙完，一定要玩，丧尸学院后面特别精彩】

“嗯嗯，我也很期待后面的内容。我调试下摄像头。”

她写好直播标题，从抽屉拿出固定好方向的摄像头，放到空桌的一角。

【菌落还是要刻上次那幅画？】

桌上的物件成功投放到直播画面里，她瞄到弹幕回应：“不是，那个已经完成了，交给甲方了，甲方表示很满意。”

她边说，边如常播放白噪音歌单，第一个便是西式壁炉烤火，那种柴火烧到一半的咔擦声令人沉浸其中。

一条SC刷到最显眼的直播中央。

【没点心：晚上好，吃饭没】

她似乎回到在国外借住别人家里的日子，学习晚归家，双膝蹲下，靠在火边取暖。那下咔擦，会使自己紧绷的神经轻松下来，话语都是温温柔柔的劲道，“谢谢没点心大老板的SC。晚好，大老板。吃了大餐，现在在喝汤。”

她准备就绪，“好啦，不回复了。”

她左手拾起一块木片，从一套刀具里抽出那支黑笔，对着原画参照，记住大概轮廓后开始描边。

起初大家都以为她在画亭台的柱子，后来随着她给“柱子”做装饰，显现出“柱子”的原貌：榕树。柱子不勾勒细节，奈谁也看不出。不论是细小的枝条，还是状似老人胡子的根须，只要她轻微一勾，大家就不会像刚才的茫然，眼尖的反应慢的都能一眼认出。

【手残党羡慕菌落小姐姐】

【同意楼上】

她画完榕树的轮纹，瞅了眼弹幕，谦虚地说：“不用羡慕哦，都是练出来的。我见过更厉害的人，他从来不画手稿，都直接上手刻，刻的还比我像，比我好多了。”

【没点心：那人肯定没你刻苦】

宋落君心咯噔一下，刻刀攥起又放下。

刻不刻苦，她身在其中不曾知晓。

但她换到了旁观者的视角，也会无声地气愤。

有天赋的人总会被一句简单的“有天赋”

轻飘飘地掩盖掉背后的努力和刻苦。

眸光落在刀柄，宋落君轻抚着柄上的划痕，深吸了一口气，平稳的气息触碰裹着电容麦的海绵，“我从不刻苦，只是在努力。”

有个发弹幕地小可爱半开玩笑地吐槽：【是是是，菌落最努力了，大晚上还在忙】

她数着预备的枝条，心里有底后，不慌不忙地唠嗑，“不忙就没钱出去玩了。”

【菌落去哪玩啊】

“世界各地，我想去旅游。”

她不说具体哪里，是因为想去的地方太多，多到眼花缭乱。之前在国外留学时，有幸在欧洲玩了一圈，被不同国家的人文风景折服。

漫漫旅途中，她用手机记录下曾看过的一切值得回忆的，也萌生了以后多出去走走的想法。

“欧洲旅游有上传vlog，大家进我首页就能看到。没看过的宝贝欢迎来评论分享收藏。”

【没点心：什么时候传的，我怎么不知道】

【抓到一个点心大佬，哈哈哈】

懵逼的榜一大佬遭到了许多弹幕的无情取笑，有人笑得更欢。

不知大佬说的真假，她特意点击了vlog的评论区，热评里果然没有“没点心”的痕迹，按往常，他的犀利评论都会被送上热度前几的显著位置。

她嘴角翘起，耐心回答，“谢谢大老板的SC，昨天上传的，待会看完记得留下你的足迹。”

不知道也不奇怪。她先前活跃在国外平台，偶尔抽出一点时间直播，小有水花，一些随拍随想的视频或者直播混剪经过国人搬运，传到了如今她直播的这个平台，也算出圈了一点。

国外平台签了待在国外的她，哪曾想她如此佛系，还会跑去手工区播。流量一直处于下滑的状态。但论游戏主播时，大家都知道有“菌落”这么一个小人物，一个处久了就会温柔的高冷御姐。

宋落君看了眼手机显示的时间，决定结束话题，“好啦，不聊了，要继续刻东西了。”

弹幕：【菌落好残忍，算了搞学习】

【果然是敬职敬业的手工区主播】

她指尖如蜻蜓点水般，缀在木片边缘，割除多余的部分，留下了优美线条附近的空白。拿起另一把割刀，转了个木片方向，继续细化切割出的大型，熟练地接近闭合的线条。榕树繁密的叶子，她用了另一把更为细弯、尖锐的，进行修饰和更为真切地勾勒。

夜色渐深，风尘已归，窗外只留几盏照明灯。她伸了个懒腰，也不解久坐的乏累，忙完的疲倦涌上心头，又攀上莞尔的音色，“宝贝们，我们明天见。”

【啊啊啊，菌落错过了一个精彩的SC】

本应该是晚安再见的弹幕区，纷纷都在说那个已经超过时限消失的SC，而SC过时消失后，通常不会再显示赠送的用户和用户写明的内容。

她忍着突如其来的困意，捂住了红唇，直到咽下哈欠，“什么SC？”

贴心小弹幕：【指路没点心大佬】

她打了个呵欠，“好好好，晚安，我待会去群里问问。”

她洗了把脸，什么都不收拾地当了回甩手掌柜，疲懒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为了维持有效互动，直播平台建议她建立粉丝群进行管理。于是她创建了一个群，“没点心”大佬也在其中。私下二人的联系仅限于网友聊天，聊网上兴起的话题，分享抹去真实信息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不牵扯任何**。

她琢磨着如何开头，敲敲打打，有了一句话又删减，反复纠结后，酒精挥发，发出了这么一条。

【大老板，抱歉啊。

没看到你今天发的最后一个SC，

想问一下写了什么】

按照平常的直播时间，大老板都会如期出现，她笃定“没点心”从不会这么早睡。

“没点心”发来一个截图，【最近忙，私发给你如何？】

她的眼珠子狐疑不决转动，半猜不猜，是不是那条SC的内容，对方又发来一张截图，她便知晓，不再多打。

【喜欢之前，浅尝辄止。

爱上往后，无法自拔。】

她捂住不正常地胸口，独自一人时，她是坦诚地会承认，

承认那心上的节拍悦动了不止一下，有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