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落 第19章 19.画皮-3

早上，起了大风，天气骤冷。

尹立的车刚刚拐到小区的主路上，便看到一群人聚集在路边，望着8号楼的方向指指点点。

将车停下，尹立摇下车窗，问路边的邻居：“怎么了？”

“昨个后半夜起风，8号楼2单元6楼的遮阳帘掉下来，把一楼的花房砸塌了，两家报警，正在理论。”

“哦，没砸到人吧？”尹立从前车玻璃看过去，一辆警车也停在路上。

“没有。万幸是半夜掉下来，这要是白天，还真可能砸着人。”

董希音动了动，目光向上挑，寻找着他们口中的遮阳帘，有些好奇地小声问了一句：“什么遮阳帘？”

“就是像卷帘门似的东西，不过不是安装在大门框上的那种，是挂在窗外的，放下来遮挡阳光和大风。”尹立解释，“8号楼6楼那家当时装修特别时髦，大落地窗，还配了个遮阳帘。后面也没见他们家放下过几次，一直就卷在窗框上面。几十年了，松动了吧。”

董希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伸手打开车门下了车，向前走了几步，想再仔细确认一下遮阳帘的模样。

尹立跟了下来，拉着董希音的胳膊将她扯回到车前，说道：“小区主道上不能停车，上车。”

然后伸手指了指8号楼2单元6楼的次卧窗户，说道：“就是那个黑乎乎的东西。”

董希音顺着尹立的手指看过去，原来是一个和窗框差不多长的一个铁盒子，挂在窗框上方。其他不用研究，只要想到街上底商的卷帘门，便知道内里是什么样的。

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董希音快步返回车上，催促尹立开车，“我们去拆迁楼，我想确认一些东西。”

车子刚到拆迁区外，董希音接到葛大城电话：“老大，有人报警，说两个高中生已经失踪九天。”

“我回去处理。”尹立立即说道。

“车你开走，李铁还在这里搜查，我去找他。”董希音利落地推开车门，再关上车门时，话也说完了。

尹立一挑眉，刚想露出一个笑容，忽又想到失踪的两个女学生，笑容顿时消失，只点了点头，便掉头离开。

董希音用手机联系上李铁，通知他直接去吴力强案现场。

大家共事几年，李铁对董希音的行事风格已经了解。得知她突然要再次勘察现场，必然是有了新的疑点和发现，连忙赶过去。

拆迁区的拆除工作虽然停止了，但已经拆除的建筑的清理并没有停工，现在推倒的建筑已经清理干净，那里的地面也已经被铺上草皮，种上景观树，完全看不出曾经有过建筑的痕迹。

直奔四楼的卫生间，现场还保持着原样，地面上的焦痕、被熏得黑乎乎的浴缸、黑色烟灰下遮掩的血迹。

穿着鞋套的董希音隔着靠在墙边的浴缸，一个大步跨上卫生间窄窄的窗台，身体向外，探头朝上看去。

“姐，小心，你要看什么，我来。”李铁看到董希音的动作，关切地在她身后虚扶着她。

五楼外侧窗框上，果然有一个铁盒子，和董希音早上看到的那个样式差不多，只是因为窗框窄，所以这个铁盒子的长度也不长。

董希音第一次来勘察现场时曾注意过楼上住户的所有外窗框上多出的这个铁盒子，但并没有多想，直到今早知道这个东西掉落竟然可以砸塌结实的花房，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

快速到了五楼的卫生间，董希音再次爬上窗口观察，窗口上方的遮阳帘与外墙壁有一个差不多1cm宽窄的缝隙，在卷帘盖厚厚的灰层上，有几条细细的新鲜磨痕。

殷实在外海捕鱼，鱼线是他最了解的东西之一，而且鱼线体积小韧性却极其强大，用来垂吊重物正合适。

低头向下看，五楼不高，底下是沥青地面，不远处有花坛，一切都没什么异常。

从窗台上跳下来，董希音说道：“凶手应该是将吴力强分尸后，利用遮阳帘做定滑轮，用鱼线之类细且坚韧的长线将尸块顺了下去。所有楼层里的脚印，要么是凶手踩点时留下的，要么是他故意留下误导侦查的。”

之前勘察现场，在看到浴缸里的大量血迹和残留的骨质物后，董希音和尹立已经猜测吴力强被杀害并分尸。但因一直没有直接的证据，这个结论并没有宣布。

由于卫生间的窗户很小，宽度只有30cm，窗台上虽然留下不少吴力强的血迹，但窗框上并没有手印血迹，窗台上也没有脚印，窗外的地面更没有血迹，所以没有人怀疑凶手会利用这扇小小的窗户。

因为这一片建筑的楼层最高只有5层，上上下下并不费力，且凶手的足迹遍布附近几个建筑之内，众人讨论后，认为凶手先将吴力强碎尸，将尸块藏到了建筑的各个隐秘的角落，比如老旧的马桶水槽、房屋吊顶、中空的墙洞、甚至是十分不起眼的破水桶、大花盆之类。

李铁带队花费半个月时间已经将这附近5栋建筑排查完毕，毫无收获，正在排查外面的第6栋，不料董希音今天再次到现场，石破天惊地断言，吴力强的尸体已经被运出了建筑。

“但是，痕检和技侦已经查了4楼、5楼，除了这个卫生间，再没有吴力强的一滴血液，凶手要多小心才能把尸块滴血不漏地拎到5楼卫生间，再挂到鱼线上，滑到地面呢？”李铁提出质疑，“而且，这个小区外面已经排查过，没有任何发现。凶手只有晚上才能处理尸体，不可能走很远。”

“由于凶手留下太多脚印，所以当时推测凶手是将吴力强的骨肉分离，分别藏匿于建筑之中。现在确定他将尸块运到了楼外，则根本不用做那么细碎的操作，只要将尸体切成几个大块，用厚实的塑料袋层层裹住，再通过遮阳帘框顺到楼下，他就可以直接下楼，背走尸体。”董希音解释。

“殷实曾买过几百个大塑料袋。凶手如果是殷实——吴力强身高1.72米，身形较瘦削，体重不到100斤，再加上已经大量失血，分解后的重量对于在外海上捕鱼、早已适应繁重的体力活的殷实来说，背起来很轻松。”董希音又解释。

李铁缓缓地转着圈，双眼像放大镜一样仔仔细细观察着地面、墙壁，继续发问：“如果是定滑轮，凶手要如何固定房间里的鱼线再挂上尸体？这房间里没有固定鱼线的痕迹。”

“鱼线不是固定在这里。”董希音笃定地回答。

“那是……”

“还在4楼卫生间。”

说着话，董希音已经向4楼走去。

李铁再次环视这个空荡荡的卫生间，皱了皱眉，紧跟着几步去追董希音。

4楼卫生间。

董希音伸展开手臂，左手搭在浴缸上方的水管上，右手斜伸向窗口上方，说道：“鱼线一端从5楼顺到4楼，穿过窗口系到水管上，即可固定。”

李铁上了窗台，查看窗口上方的窗框，纳闷道：“没有鱼线的划痕。”

“当然不会有。”董希音早就猜到李铁的问题，指着水管继续解释，“鱼线固定在这里只是为了不让这一头滑到楼下去，所以在水管上和鱼线经过的窗框位置，凶手用吴力强的衣物做了保护，不会留下任何痕迹。鱼线另一头挂上尸块之后，凶手解开这一头的鱼线，站在窗口处将尸块顺下去，与鱼线摩擦的只有五楼的那个遮阳帘盒子。”

李铁恍然大悟，正要喝彩，突然说道：“如果这样的话，鱼线划过遮阳帘盒子，应该会有声音才对，凶手不怕别人发现吗？”

“殷雪在这里出事后，孩子们已经被禁止来这里玩耍，加上那个时候这里在拆迁推楼，过年放假，大半夜的没人，谁听得到。”

李铁一拍大腿，说道：“对！连拆迁的都不愿意进这片区域，半夜谁敢在这里出没！姐，你厉害了！”

面对李铁发自内心的敬佩，董希音没有说话，又陷入沉思。

李铁倒也没有期待董希音会给他什么回应，相反，突然从一团迷雾里冲出来的他跟着冒出另一个疑问：“那么，凶手会将尸体扔到哪里？即便是尸块，被人发现也是很容易辨认的。”

对这一带的建筑分布和地形已经了如指掌的李铁，立即在脑海里铺展开地图，一边思考一边搜索，却又一头撞进另一团迷雾中，失去了方向。

“2月中旬的时候，哪些楼房拆掉了？”

看似问题，实则只是董希音的提示。那天他们在摄像头里确认吴力强在这片旧楼区域消失再未出现后，便全体赶来勘察现场，大家都知道是靠西边的三栋楼被推倒。

“难道，凶手把尸体埋到了那里？”李铁两条粗眉几乎拧到了一起，很是有些犹疑。

旧楼被推倒后，碎块渣土很快就被渣土车运走，地面被重新平整后铺上了草皮，种了树，那里是最好的埋尸之地。

但是，李铁疑问：“他哪里来的工具？”

“这么多栋楼里，就没有一把半把被遗弃的铁棍、铁片之类能挖坑的工具吗？”董希音走到卫生间门口，目光落在客厅里的老式家具上。

这片小区初建于上世纪50年代，那时这里周边还是荒地，不少居民都备有开荒种地的铁锹、锄头等农具。第一次进入小区时，董希音便看到了一块锈烂得只剩一半的铁锄，就扔在花坛边，无人关注。

李铁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地叫了一声：“还真有！”

“拿回队里检验，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董希音迈步出了现场，在楼道里说道。

“要挖尸体吗？”大城追问。

董希音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三栋楼的面积不小，已经有了绿化，挖掘要和市政打招呼，先检验那些农具，有了确凿的证据后再说吧。”

“好！我马上办。”再次从迷雾中看到光亮的李铁痛快地应了一声。

董希音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扯下鞋套，快步离去。

旺西区刑警支队，审讯室。

董希音看着仍旧低头缩肩的殷实，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殷实，你女儿的遭遇我们十分同情，更不想你们一家全部毁在一个人手里。你主动交代和我们侦查发现，对你来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结果。现在，吴力强的尸体我已经知道在哪里，但仍想给你最后一个主动交代的机会，以争取宽大处理。”

故意将“我”字着重强调，殷实听得出来，董希音正在给他最后一个争取减刑的机会。扣在一起的两根拇指用力地勾了勾，咽喉动了动，没有说话。

董希音知道，殷实在纠结。

“我和昨天那个审你的男人不一样，不喜欢同样的话不停地翻来覆去说。这是我最后一次重复我的意思，你听清楚，也想清楚——鱼线、遮阳帘盒子、碎尸、向西几百米之外的土坑——你懂我的意思。”

用轻得只有审讯室里三人能勉强听到的声音说完，董希音微微抬起下巴，看着仍旧不肯抬头也不肯出声的殷实，恢复正常声调说道：“不论是斗地主还是21点，无非都是揣测对手手中的牌面，你对这种推断最擅长。我的底牌已经完全亮给你了，我给你五分钟时间，是尽可能地留下命来代替你的女儿继续认识这个世界，还是跟一个人渣同归于尽，你自己衡量。”

硬邦邦地说完，董希音利落地站起身，转身便向门口走去。

葛大城坐在董希音身边，感受着董希音浑身散发出来的凛凛寒意，明知自己和她是同事，心头仍泛起一阵压迫感。迅速起身，跟着董希音离开。

直到董希音和葛大城先后离开审讯室并关上门，静静地等待五分钟过去，殷实仍旧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塑像。

他是铁了心，不再说一句话！

董希音脸色不善，死盯着雕像一样的殷实，握紧了拳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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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9.画皮-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