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落 第18章 18.画皮-2

今晚看到吴力强手机里的内容，又在网络上了解了网暴简凡的图文，董希音脑海里始终浮现着薛晓静除夕当晚说的话——如果有人故意造谣来引到孩子做坏事……

尹立抬着下巴指了指屏幕，“时新微博似乎也到了没落边缘了，各种新的互动平台崛起，分流了用户，你看现实生活里有几个人讨论这个平台上的东西？粉丝如果以初高中生为主，和柳鑫一样一人几个ID，实则人数没有想象中多，讨伐声巨大是假象，实则只是一小撮人聚在平台之上，利用无数小号制造声势。而平台为了流量和生存，又在后面煽风点火，全力控制着各方的观点，只让平台用户看到他们既定的观点和声音，所以看起来声势浩大罢了。在旁人眼里，这就是不懂事的孩子的闹剧，加上本就对娱乐圈有意见，乐得看他们闹腾，说到底不过是自相残杀。铁打的粉丝，流水的偶像啊。”

“这正是可怕之处。一个小圈子突然爆发了一场‘战争’，在偌大的现实世界里看上去根本不起眼，甚至除了娱乐圈，其他行业根本不知道这‘战争’的存在。也正是因为很多人不了解或无视了这场网络‘战争’，才让这‘战争’的战场慢慢地扩张，以至于从网络延伸到现实中，一发不可收拾。”

董希音伸出手指点着桌面，慢慢说道：“以点破面，看似受力面积小，但面积越小，同样重力作用下压强越大，破坏力也就越大。尤其是当这个‘面’是个钢化玻璃结构，只要破坏一点，整个面就完了，而殷雪——便是这个面崩塌后的无辜牺牲者。”

尹立没有马上说话，低头看着办公桌上台灯的白色灯光，很是认真地思考着董希音的话。

董希音之前因为做卧底，全副精力都放在如何与对手周旋之上，对于社会新闻的关注自然不比一直做刑侦工作的尹立。

现在的社会新闻早已丧失了求真求实，交叉验证的耐心和态度，只保留了对“时效性”的迫切追求和“认真”，因为“时间就是金钱”——**裸的流量利益。

“让子弹飞一会儿”原本只是一句台词，现在却成了“稍安勿躁”，等待真相反转的戏谑之言，可见大家对不实新闻和失格媒体的调侃、憎恶与麻木。

已然麻木了的尹立现在仿佛初听梵音而醒悟，检讨了自己的冷漠之后，重新正视这堕落的媒体引发的群体麻木之后的事实。

远的不说，只说简凡被网暴这件事。仗义执言者的声音要么传达不出去，要么被施暴者大加攻击——好汉架不住群狼，一个人的力量确实单薄，只能沦为施暴者的牺牲品。

作为执法者的他，也一直惯性地认为这是娱乐圈排除异己的手段，因为司空见惯而麻木不仁，明星自己不出声，不作为，其他人没必要为他出头。

但是，面对恶劣事件缄口不言，是对施暴者的默认纵容。身为执法之人如他，也陷入了惯性的冷眼旁观之中，更不用说那些本就有自己的生活轨迹和圈层的普罗大众。

麻木、冷漠——这是被蚕食的道德、正直与正义留下的残骸，再无出声之力。是对加害者的二重支持，也是对受害者的二重伤害。更不用说那些没有丧失正义感的普通民众，在黑白颠倒的新闻的影响下对受害者加诸的第三重伤害。

继续细细琢磨董希音的话，她说的看似只是一个平台，实则范围之大，令尹立暗暗心惊。这已不只是简单的犯罪，更关乎青少年的教育和成长，关乎民众的道德底线，更关乎国家的未来。

这让他想到了小时候听老一辈人说的一些几十年前的那场波涛汹涌的旧事，不禁喃喃道：“什么仇什么怨，这群学生不好好学习，却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网络上攻击一个与他们的生活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

即便已推断出案件的来龙去脉，尹立却仍无法理解参与其中的青少年的心态，有些唏嘘。

“有少部分是有仇怨的——她们最喜欢的重口味图文被举报删除，而且从搜集的信息来看，她们自己建的能发表文章的网站也被举报关闭，无异于毁了她们的精神食粮和粮仓。至于其他跟风人的心思，羡慕嫉妒恨是必然有的。还有一部分人是没有脑子却本性黑白分明的孩子，本就是三无，最容易被煽动，免费的卒子，不用白不用。”谢敏轻声道。

“精神食粮？简直就是精神鸦片，各个都像嗑药嗑high了。”尹立嗤之以鼻。

“这食粮，到底是对性的好奇自发产生的，还是有人故意搜集这些东西，暗中提供给青春期的孩子们看？”董希音看着手机屏幕里乌烟瘴气的网路评论，说出了她的疑问。

尹立歪头，看着董希音的背影，见她始终没有转身看向自己，想来也没有指望自己回答，便没有说话。但心里到底还是在意，这的确是个问题——一张色／情图片刚画出来，第二天一篇篇幅不短的同名色／情小说便发布出来，这速度确实不正常。

如果这是一条荼毒思想的产业链，其杀伤力难以想象。

尹立眼前闪过地瓜死死盯着逗猫棒，不停追逐的画面，转眼间便仿佛看到一群被蛊惑的少男少女们像地瓜一样，扑向了色／情图文的海洋。

寂静的办公室里，谢敏却发了声：“这些天我一直在搜集证据，发现这些参与网暴简凡的一部分人都是同人文爱好者，而且不是一般的同人文，都是与性相关的重口味文字。现在国家对网络文学很重视，所以这些重口味同人文在国内没有立足之地，她们才集资在国外买了空间做了一个同人网站，就是那个F.L.P。”

“是说被简凡粉丝举报到关闭的那个F.L.P？”尹立问。

“他们贼喊捉贼罢了，这网站在他们嘴里三天两头被举报关闭，无非是要给简凡粉丝泼脏水、扣罪名。”谢敏忿忿。

“所以，是她们自发写的同人文，传到了国外的网站空间里，逃避国内的审查？”董希音问，“网站是谁做的？”

“去年简凡粉丝在举报同人图文后，大量可以阅读色／情漫画和小说的小型论坛都说被举报波及，被迫关闭，所以那些无色／情文不欢的人集资建了这个网站，筹款发起人在时新微博的ID是‘千年狐狸爱喝茶’。”谢敏回答。

“都是网暴简凡的首脑嘛。”尹立冷笑后又嗤之以鼻，“国外的网站，是简凡粉丝举报就能关闭的吗？”

董希音也跟着冷冷一笑，发现了其中的关键：“如果没有这个说法，那些人也不会发了疯一样地去攻击简凡粉丝，进而攻击简凡吧。”

“这边画了简凡赤／裸裸的同人图被粉丝举报，那边网站就关闭——”尹立感慨，“这配合战打得好默契！”

“这到底是是巧合呢，巧合呢，还是巧合呢？”董希音忽然借用流行的网络用语，尹立和谢敏听着反倒有些不习惯，向她行了注目礼。

“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老古董。”董希音轻嗤。

随即用手指敲着桌面，说道：“吴力强加的大部分群都和柳鑫有关，而这群里内容又都是与网暴简凡有关，追究起来早已触发了网络信息罪。对此我们不再多说，只说那些建群的群主的背后，是否都是有组织的团伙。如果是，则必然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那么，殷雪的这个案子，吴力强虽然是凶手，但幕后可能还藏着一个或一伙凶手。”

“想象竞合。”尹立拍着大腿恍然大悟。

谢敏眼中闪过惊喜，却又不确定地试探：“用这个能立案吧？不需要简凡起诉也可以吧？”

这已经对社会造成了巨大的安全威胁，不需要再以简凡的名义起诉。

董希音平静地说道，“如果和殷雪案，以及你的案子不沾边，可能有属地限制，目前已知的引导网暴的头头脑脑都不在临海……”

淡淡的一句话，谢敏又蔫了——她疏忽了属地管理原则。

看着热血澎湃的谢敏被一盆盆冷水浇过，董希音有些于心不忍，说道：“先查吧，既然她们是网暴简凡的首脑，自然也是网暴你的主谋或帮凶，而且还涉及到吴力强……另外，我怀疑殷雪的手机里也有一些重要的信息，所以薛晓静才去了上城日报社。”

“殷雪是始终坚持为简凡‘反黑’的粉丝之一，应该会收集大量的网暴言论并反驳，你这个怀疑应该是事实。不过在她被害现场找到的手机是老款手机，只有最基本的通话和短信功能。”尹立道。

经过谢敏的科普，尹立可以流利使用一些粉丝术语，比如“反黑”这个词，跟他们警队所说的“反黑”根本不是一件事，不过性质倒是有些相似。

董希音点头：“就网上这‘流量画皮’这篇文章的‘普及’程度，如果薛晓静从殷雪那里了解到，一定会认为上城日报社是幕后黑手，唆使未成年人做坏事。而柳鑫和吴力强则都是被唆使之人，殷雪便成了受害人。”

“简凡被网暴的事件能维持这么久，与‘一言堂’的网络社交平台和不加调查就胡乱带节奏的媒体脱不开关系，这么一想，上城日报社被殷实放火到也不是单纯的迁怒。”尹立道。

为攫取利益而不择手段的竞争者们居心险恶一目了然，但让这些蛆虫附着并滋养着它们成长的平台和媒体也是伥鬼无疑。

董希音点头，一拍椅背，看着尹立果断说道：“我们分两组，我负责吴力强案，殷实落网，晾一晾就继续审。你接手调查殷雪被杀隐情和敏敏的网暴案，不过时新网仍旧不要接触，还是先秘密调查。”

尹立点头，双手掐腰，提醒道：“殷实早有心理准备，很难让他开口。”

董希音眼神冷冽，“需要李铁继续辛苦排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就不信吴力强能凭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