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落 第17章 17.画皮-1

董希音直起身子，半靠在办公桌沿上，淡淡地扫一眼尹立手上的手机屏幕，说道：“一个娱乐明星被针对，一个初中生死亡，一个初中生失踪，凶多吉少，其中的关联已经显现出来了。”

她已经看过吴力强的手机，大量的上网痕迹、与柳鑫的私密对话、视频、照片等，完全还原出殷雪出事的来龙去脉。

殷雪是简凡的粉丝，目睹简凡陷入网暴之中，正义感颇强的她坚持为偶像发声，在网络社交平台上解释网暴事件的真相——画色／情漫画的画手和写色／情小说的写手侵犯简凡的权益在前，后又用来源不明的血腥自杀图片煽动网络用户的情绪，一盆脏水将被害人泼成了加害人，混淆黑白，指鹿为马，居心险恶。

柳鑫作为“枪口上的雏菊”的读者，憎恨简凡粉丝的举报，又因为殷雪在课间休息时向同学解释“简凡被网暴”而知道殷雪粉丝的身份，才与她的几个同学一起“策划”了栽赃殷雪看小黄／文的事情，最终导致悲剧发生。

“那个‘人渣清除者’没有和海西之主有过互动，倒是发猫咪尸体的这个‘风车转到你家’——吴力强几乎是在第一时间转发了她的图文，且几乎都是第一时间转发或点赞她发的所有图文。哦，还重点转发了‘格格巫MAX’、‘瘟鸡做火箭’、‘铁扇公主鼓风鸡’三个ID的图文……”

尹立很是关心陈文思提供的线索，熟练地点着屏幕上的ID，滑动ID主页的信息，头也不抬地询问：“田竞核对过这几个ID的后台登陆信息吗？”

谢敏沮丧地回答：“核对过了，那个‘人渣’登录地址在上城，‘风车’登录地址在三洋，‘瘟鸡’、‘格格巫’和‘铁扇公主’都在临海同一个手机设备登录，都是柳鑫。”

尹立霍地抬起头来，神情有些震惊，有些质疑，却又在片刻之间恢复平静，仿佛安慰自己也安慰董希音和谢敏一般，说道：“也许柳鑫是翻看评论的时候看到了这条，所以才以此去提醒吴力强……”

“柳鑫与吴力强的对话说的很清楚，现在网络上的新闻对于未成年杀人的报导很多，不满14周岁杀人不会判刑是她从新闻里看到的。”董希音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尹立的话。

“如果直接说是她从‘同好’那里看到的，对吴力强来说并没有说服力，新闻报导里的才有。”尹立倒是反应极快，立即找到了一种合理的解释。

“对呀，希音姐，大立哥，这么说有道理。”谢敏顿时来了精神，“这样就无需受亲告罪的约束，以危害社会安定、暗示未成年犯罪为由立案吧。”

董希音转头看了谢敏一眼，轻扯嘴角露出一个无力的淡笑，摇头道：“没证据证明柳鑫看过那句话，立案也很难查到柳鑫身上。”

一句话提醒谢敏，法律看的是证据，不是推测。

见谢敏眼神一暗，董希音能体会她的失望，思索了下说道：“如果简凡可以起诉这群网络暴民的话，至少这些煽动粉丝去攻击简凡、简凡粉丝，还有为简凡说话的其他人的头头脑脑们都会被处理，而且，还可以将你的案子一并并案，更有理由去调查这些人煽动大量粉丝污蔑、举报执法人员和学校老师的目的。”

“可是……”谢敏犹豫了一下，才慢吞吞地说道：“你们不是怀疑引导这场网暴的幕后人还另有目的吗？如果简凡起诉立案，也会打草惊蛇吧。”

董希音看了看尹立，露出一副不尽然的表情，摇了一下头，说道：“你要立案，肯定会打草惊蛇。简凡只是一个娱乐明星，身份不敏感，他要打官司，也只是针对他受到的网络暴力，幕后搅混水的人不会那么警觉，我们正可以看看是哪些人准备应对，是否和针对你的那些人有重叠……”说到此处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这些天我们一直在搜查殷实，你那边调查得如何了？”

谢敏这时候很清醒，马上明白了董希音的用意，立即打起精神，回答道：“已经将重要的领头人锁定了，正在调查她们背后的关系网，过几天田竞整理好所有的关系线再给你。”

转而却又醒悟一般抬了抬眉头，叹口气，说道：“不过……娱乐圈对这种事的处理方法，哎！一些放在社会大环境中已经跌破道德底线的事情，放在娱乐圈也只是司空见惯的平常事，甚至有人还抱着‘黑红也是红’的心态故意无中生有炒作自己——没有强心脏，混不了娱乐圈。”

“在娱乐圈，谁长着几张脸、有多粗的胳膊、多粗的大腿、多大的能耐，多留意一些八卦的我们都知道，更不要说身在其中的简凡。见惯了当面人、背面鬼，简凡想要继续在圈子里呆着，怎么可能跟他们撕破脸。”

谢敏皱着一张脸，唉声叹气，担心简凡并不会动用法律手段为自己维权。

娱乐圈，说大不大，话语权就掌握在那么一小部分人手里；说小又不小，藤蔓牵连成一张巨大的网。这是个百鬼，不，万鬼招摇过市之地，不分昼夜，永不停歇。

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不正当竞争连带着这几年飞速发展的粉丝圈也充满了鬼厉之气——柳鑫和吴力强——不到14岁的孩子，一个有心机去激将自己的爱慕者为自己杀人，另一个则无视生命的珍贵，轻易地毁灭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细想一下，竟如此可怕！

短暂的寂静之中，尹立抬头看着白板上的人物关系网，目光从“上城日报社”缓缓移动到“柳鑫”两个字上，喃喃自语：“‘流量画皮’，到底撕开的是谁的皮？是什么妖魔鬼怪披着一张人皮在人间作乱！”

“正应了那句话——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谢敏在一旁悠悠接口。

“上城日报的文章不仅有引导和助纣为虐之嫌，更是刺激和激励网络暴民一致行动的冲锋号。”目光在白板上转了一圈，重新落到“上城日报社”上，尹立幽幽说道。

放下手机，尹立看着因为扭着身体而大半个后背对着自己的董希音的颀长纤细的背景，眼底带着满满的欣赏，说道：“跟你说句心里话，原来分析殷实去放火是基于报复心时，我内心还有些排斥，毕竟上城日报和殷雪的死亡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就算是迁怒，我心里也有那么十分之一觉得牵强。”

“然而，事实就在眼前，我不相信这是巧合——殷实一定很了解上城日报的所作所为，更知道吴力强和柳鑫的关系。而这些信息，可不是一个常年漂泊在海上的人能在短时间内迅速了解到的。”

顿了一下，尹立眼里的光更加闪亮，心悦诚服地说道：“我找了这么多天仍旧没有找到薛晓静和殷实联系的蛛丝马迹，除非他们能用脑电波沟通，否则应该是没提前联系过。所以，你的怀疑也许更接近真相。有机会、有精力得到这些信息的人，一定是薛晓静。如果陈文思有暗中帮忙的话，薛晓静知道的不仅比我们更多，也比我们更早——”

即便心里抵触自己即将说的话，尹立还是调整一下身体，挺直腰杆坚定地说道：“所以，薛晓静应该早就计划去上城日报社放火。只是被殷实阻止，所以放火的人成了殷实。殷实是想一个人扛下所有事情。”

他们得不到公平，只能自己去索要“公平”……

因为被杀，所以杀人；因为杀人，所以被杀。因为一层又一层的关系杀来杀去，快意自己的仇恨，却又添加了多少无辜的冤魂——上城日报社受伤的那些人里，还有很多无辜的人。

殷实和薛晓静的这个家，总归是毁了——尹立想着，却没有说出来。

没有人再说话，深夜的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

殷雪的遭遇像个荒诞的故事，谁也不会想到一场娱乐圈内恶性竞争的网暴，竟然让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失去了生命。太令人唏嘘，以至于难以再讨论下去。

好半天，董希音才看着“柳鑫”旁边备注的“色／情图文”四个字，低沉着声音说道：“简凡被网暴的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竟然没有任何客观分析的文章和报道，总有些不正常。”

“现在的明星花着种白菜的精力就能赚到卖白／粉儿的钱，谁看了不眼红嫉妒？各种媒体没有像上城日报一样落井下石、唯恐天下不乱就不错了，用得着真情实感去做文章分析吗？”

在一旁的谢敏嘴巴动了动，显然很想反驳，但只犹豫了一秒，便放弃了争辩。娱乐圈里成名的年轻一辈，似乎给人的印象就是白白嫩嫩、衣着光鲜地出现，笑一笑就赚走了普通人十辈子、百辈子也赚不到的金钱。

别的偶像她不知道，但简凡为自己的作品付出多少，她即便是个散粉，也从与简凡合作的各种身份的人的访谈中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别人科班出身都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他一个半路出家的，台下恨不能把一天当一个月来过，拼命学习，这些辛苦，不关注的人不知道。

轻叹一声，谢敏说道：“你们看到的时新微博虽然刚上线的时候是综合性网络社交平台，各种各样的新闻都可以在网站上看到，并引起热议。然而粉丝经济盛行之后，平台推出各种需要花钱的粉丝竞争活动，不仅赚了粉丝口袋里大笔大笔的钱财，还利用粉丝给平台造势，扩大了影响力。尝到了粉丝经济的甜头，平台内容重心才向娱乐圈倾斜。再加上其他网络平台崛起，不喜欢娱乐新闻的用户转向其他平台，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这个平台几乎算得上是娱乐圈的附属地，想怎么摆弄粉丝就怎么摆弄粉丝。因为有明星艺人在其中，粉丝想弃不能弃，又投鼠忌器无力反抗，已经被困在其中，无法脱身了。”

董希音思索着缓缓摇头，提出早已徘徊在脑海里的问题：“对一件事的看法不可能只有一种声音——粉丝被裹进娱乐圈的附属地里无法发声，但圈子没有上锁，总归有站在圈外的人能看到，为什么没人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