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放歌的日子过得惬意又飞快。阿莹学会了钓鱼,家中无活的时候就在镜潭边找个地儿坐着打窝,一坐就是一整日;老钱开始领悟师父所说的最好的医士在民间,方圆十里都知道清河镇来了位药到病除的年轻郎中,前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他开始从外伤往全科转型,每日过得甚为充实;虞灵每日都忙于操持家务,重点研究口腹之欲,到小高庄买了块地,闲时就打理打理自留地,自个找事做或者练武,每日自得其乐,多年边关生涯造就的黝黑皮肤和粗糙双手渐渐养了回来。
这么些年,往日的老战友偶然书信来往,却是没有人亲自来探望,阿莹笑说若是让那帮大老粗看见咱可是得惊掉下巴。
今日吃什么呢?
虞灵拉着成日伏案的凌伯钊到灶房,美其名曰家务不是男人的也不是女人的,与其坐在那皱眉暂无计策不如来帮忙干活。凌伯钊虽然不信奉君子远庖厨那套,从前却也甚少进过灶房,也是到了这里才帮忙学着洗洗菜,虞灵嚷着要教他做饭,他点点头,心中觉得很是新奇有趣。
虞灵前世虽然是东南沿海人士,口味横跨天南海北包容性极强,所以即便是家常菜也是做得别出心裁,有滋有味。
昨日陈姨提起村中杀猪,虞灵托她帮忙从村里带了一小扇并心肝肚,又买了两只仔鸡。
连日阴雨下得人湿气重,脾胃不振,她便打算做个猪肚鸡。
虞灵最好博览食谱,成日钻厨房研究吃饭这头等大事,众人见怪不怪。猪肚鸡属于岭南一带客家人的一道滋补汤品,她指挥着凌伯钊将仔鸡剪去头脚,用刀这事大家都是行家,他利落照做,跟着用面粉、盐、醋反复清洗,待虞灵道“好了”,把白胡椒稍稍碾碎葱打结姜切片塞进鸡肚,再把两鸡塞到大猪肚里,用水草仔细穿好,放到大砂锅里,加淮山、红枣、桂圆以及些许去腥的黄酒,注入清水开大火,烧开不到一刻钟转小火慢煲。
两人到冰窖里挑了菜蔬出来,又和面打算做些手工面下汤吃。凌伯钊手上生疏面上游刃有余,水多加面,面多加水,看着一大盆面剂,挑眉道这就好了,做饭也不太难嘛。一旁烧火的陈姨欲言又止。
虞灵出去吩咐小清送信,让阿莹中午回来吃饭,休息一日。回头看着满满快要溢出来的面,嚯一声,随即决定再做些馒头正好让阿莹带出去吃。
取出做手工面的量,取红糖大枣牛乳熬成酱放凉,混到剩下的面里开始醒面。凌伯钊勉强点头,我本来是按照每人二斤面条备的,这下也行吧。
今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圆圆和陈姨入内把被褥衣物一并搬出来晾晒,后面排得满满登登一院子,虞灵凌伯钊两个索性就在前院井边洗菜。
如今百姓家常见的菜蔬挺丰富,前日陈姨拿来的还多着,虞灵取了白菜、萝卜、油麦菜,又翻箱倒柜找出海带、竹荪、散碎菌菇一堆。
虞灵吭哧吭哧打水,凌伯钊不停喊“再来”,一连打了五回把水盆装满,把干货泡上,这才开始洗菜。
白菜和油麦菜一叶一叶掰开仔细洗去泥沙去掉黄烂的,萝卜粗粗洗净待会切片,凌伯钊长腿岔开坐在小凳上,一板一眼做得认真。
“我说你怎么不回去,原来真是在忙。”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二人抬眼看,
凌衣四平八阔走了进来,身旁是笑容得体的施宜小姐。
起身行礼,凌伯钊拍拍身上常服的褶皱,面色如常,低声让虞灵继续,躬身请长辈进去。
施宜落后几步,和虞灵见了礼,突然道:“竟不曾想,大人和夫人想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错啦,”虞灵把盆里的水沥干端起,对着施宜爽朗一笑,“是我们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就过什么样的日子。”扭头往灶房走去,步履稳健。
凌衣这回是临时起意只带了凌众一个老仆就过来了。刚出二门,便“偶遇”施宜带着丫鬟也准备出门,说是清河镇的河鲜多,想要亲自买些来做个河鲜宴,以报凌家长辈们的厚待。
凌衣面上不显,说是自己也正要去清河镇看看凌伯钊他们,客气邀请施宜同行,这才一起来了。
多了四个人,虞灵吩咐圆圆到冰窖里再多拿些菜蔬洗净切好,转头又取了一个大砂锅,翻箱倒柜把之前岭南腊肠拿出来,打算做锅煲仔饭。
文火慢炖了一上午的猪肚鸡那霸道的香气弥漫了方圆十里,凌衣抿口清茶,问:“这是做的什么午饭?”
“自然是炖鸡呀!”阿莹清脆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进门后恭恭敬敬地朝凌衣行了礼,笑道,“多年不见,大人风采依旧。”
凌衣将人虚扶起,抚着下巴的长须,看着几乎没变的阿莹,点头:“你来了。”让阿莹坐。
阿莹也不推脱,说着这几年的生活,凌衣问什么就大大方方地答话,眼神略过施宜点头,凌衣见状介绍起施宜:“伯钊父亲往日好友的女儿,最近刚好也到凌家拜访。”
施宜起身见礼,阿莹回礼后,盯着她的眉眼,状似好奇道:“这位妹妹毫升眼熟,好似在哪见过。”
这听着怎么像搭讪?施宜腼腆一笑,罥烟眉舒展,眼深如黛,温柔的声线平常:“妹妹蒲柳之姿,人云亦云的长相,怕是姐姐见得多了。”
阿莹保持一样的声线,声色确实如同蜜瓜清脆:“哦,是嘛。”也不纠缠,转头同凌衣说话:“今日他们两口子整得岭南客家风味。听说最近京城菜市口那开了家岭南馆子,大人待会尝尝看一不一样。”
虞灵盖上砂锅让饭在里边煮着,用粗布垫着掀开炖了一上午的猪肚鸡,小勺试味觉着差不多了,将里头的重头捞出来,熟练地猪肚细细切条,鸡切块。
出诊回来的老钱刚洗完手,问是已经去见礼过了,随即被虞灵交代生碳,认命又出去了。
凌衣肚子响了又响,没按耐住,背着手到灶房,问虞灵做的饭如何了,可辛苦云云。
虞灵笑道做饭不辛苦,今日还有凌伯钊帮忙。又取了两个大砂锅出来,手上将切好的料放回锅里,用着炖煮一上午的原汤滚了一滚,洒白胡椒粉等调味。随手拿海碗先盛了碗递给凌衣,让他先垫垫肚马上就好。
施宜不耐与阿莹继续暗含刺探的交谈,见凌伯钊四平八稳地坐着也不说话,干脆寻了个借口出来,正看见凌衣端着碗汤站在灶房门口稀里呼噜地吃。
如今人上了年纪,年前看了回御医让他要开始养生,早睡早起少食多餐为佳,凌众开始吩咐厨房安排,渐渐他也开始习惯。今天早饭吃得早,又只用了一碗白粥并两个包子和些许小菜,一闻到猪肚鸡的香味五脏府便急不可耐了。
凌伯钊见怪不怪,略过吃得正嗨的凌衣,进去取了碗筷到正堂摆桌,又把炉子端上去,来来去去好几趟忙活。
施宜进去打招呼,正要和虞灵讨论持家庖厨之道,见虞灵顾不上搭理她,慢慢退回正堂。
阿莹舒服坐在一旁看凌伯钊忙活,抓了把大茶桌边上的花生边吃还边指挥,嘴里嫌弃他摆的不对菜怎么不放远点等待其他菜没地儿放了云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打嘴仗。见施宜进来,问她要吃花生么,被拒绝也不在意:“你就安心坐着吧,他们不在意这些。”
是么?施宜想到青州和洪县凌府里等级森严的家风,威望十足不苟言笑的凌衣,是截然不同的凌家人呐。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腰脊直挺坐在一旁,面上是大家闺秀标准得体的笑容。
很快凌伯钊请凌衣和施宜入座,虞灵亲自端着一个大砂锅进来,一掀是仍在滋滋冒油的饭。
“这是岭南那边的油饭,因着俚语叫砂锅为煲仔,所以也叫煲仔饭。”虞灵用饭勺把饭拌开,现场分好饭,又介绍道今日特别推荐,“今日炖了猪肚鸡,也是岭南客家风味,可先喝碗汤暖胃,将料吃完再涮菜。”
凌衣和凌伯钊从来吃饭都不爱身边有人伺候,凌众死活不愿上桌,虞灵便给他在灶房单开一桌。
小清还在出诊人家中观察没回来,圆圆去给他送饭来,六个大人围桌坐在正堂的大圆桌,微风习习,舒适非常。
奶白色的猪肚鸡汤下面是泥炉小火煨着,咕噜咕噜冒着香气,喝过汤再吃上一口油润香甜的煲仔饭,连日在外的奔波辛劳一扫而空,阿莹眉目舒展,心中喟叹。
饭后,老人家升糖快,凌伯钊带凌衣到后院客房休息。
施宜喝着茶,好奇问虞灵,自己也做过类似的炖鸡汤,汤色怎么才能奶白。虞灵放下筷子:“起锅一刻钟前放了适量牛乳。”
施宜点头:“我记住了。下回做汤可要试试。”
虞灵放下茶杯,给她杯中添满,主动起话头:“听伯父说施小姐要来清河买河鲜?”
施宜手指点点桌面:“正是。”
“买河鲜洪县码头不是更多么?那儿什么都有,价格公道不说,河边夜市摊什么花样都能做。”
施宜一笑:“姐姐不知,那洪县码头可正是宰人。漕帮的人把持生意,前些日子河虾一斤竟要三十文,二斤多的普通河鱼都快赶上县里酒楼的一半价了,新鲜不新鲜两说,有那钱还不如买肉吃吃。商贩们说是统一定的价,谁统一的价,多问两句便不说了。”
虞灵看施宜面上精致的妆容,口中讲起这些主妇们持家过日子的事倒是头头是道:“施小姐真是过日子的人。”语气淡淡。
“比不得姐姐在这世外桃源待着,吃的是最最新鲜可口的。住在县里,没地经作的,什么都得花钱买。”施宜一副安心操持的姿态,“姐姐这很是惬意。”
“那是,住远郊是和住城里不一样。”阿莹踢踢踏踏进来,坐在另一侧的长条凳上,“施小姐以后是打算留在洪县过日子了?”她问得干脆又直接。
施宜精致的眉眼里满是怅惘,似乎是想起自己的处境,自己并没有太多话语权:“宜全凭长辈做主,哪里都是活下去罢了。”
阿莹和虞灵对视一眼,转而又聊起清河镇。
这施小姐对清河镇似乎一无所知,问起清河镇河鲜便宜多少周边小高庄以及凌伯钊卫所距离多少云云。
虞灵看似毫无城府,与自家姐妹家常似的一一回答了。
原本连日阴雨,这两日大晴天陆续开始有人开渔。午后,虞灵带施宜去捞河鲜,傍晚回来满满当当装了一车。
“河鲜不耐久放,明儿就做河鲜宴,借了贵宝地一用,大人和姐姐可千万要赏脸。”施宜拉着虞灵站在车边,俨然是城中府宅的主人,再三邀请他们一同回去。
虞灵笑眼弯弯:“我稍后问问大人。”
施宜见状只好上车走了。
虞灵站在大门口目送,阿莹双手交叉抱胸,看着车走远,冷哼:“还真当自己家了,什么话。”
夜里,淅淅沥沥又开始下起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