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侃一坐一立很是规矩,举手投足都是少入世的公子做派,想到玄灵山又想到后世里形容这些从几代前就十分富足的群体,虞灵突然恶趣味道:“教你倒是可以,只不过我不爱让人知道我还兼任拳脚师傅,出了门你也不要说我教过你,故而你需有个小字,你看如何?”
王侃起身行礼:“愿闻其详。”
“老钱,嗯,就叫老钱吧。”虞灵肯定点头.王莹疑惑,这也不老啊,叫也得是小钱吧。
“此画老钱暮年笔,真成一纸真千金。侃不敢。”王侃又行了一礼。
“好啦好啦,就这样,别客套啦,赶紧的吧!”王莹迫不及待开始刨地上的土坑,今日练兵结束虞灵和阿莹到大河边洗涮,走到山坡林子里打算摘点皂角回去做点洗澡用的胰子,结果还没走几步就听见阿莹鬼吼鬼叫的,虞灵上去一看发现是棵板栗树,掉了一地的板栗,阿莹正抱着脚丫子在旁边哎哟哎哟痛呼。
“我替你教训它!”虞灵找了块大石头对准地上的板栗就是一通砸,稀稀拉拉竟然捡了小半盆。
营里伙房是军中一位将军的远房亲戚,因着凌衣下令让每人按顿来登记伙食,不得克扣浪费,为着能让兵卒们都在营里吃,求了上头营里明令禁止兵丁私自开明火小灶,违令者军棍三十。
这处是虞灵特地找的风口,有烟也往另一头吹,又是个联通的土坑,简直是外出露营的最佳土灶。平日里她俩来这里开点野荤甚的,完事把土埋回去轻巧又方便。刚出炉的板栗咧着口子,一捏里头的仁啪嗒掉出来,咬上一口又香又甜。
就是有点干巴,虞灵锤锤胸口顺下去,提起水壶喝水,看着王侃又问了他最近学的什么,擅长什么,想学什么。
凌伯钊敲了又敲房门见无人回应,宿舍后坡那头隐隐约约传来动静,吊着胳膊往那去,一点累色不见。
虞灵一使眼色,阿莹一把抢过老钱刚要吃进嘴里的板栗,那爪子还带着灰。王侃愣愣看着二人火速刨土填坑,不过几息功夫凌伯钊已然走到跟前,阿莹用力踩了踩坑上的新土,凌伯钊全然不在意边上二人,只看着虞灵道:“我找你有事。”
虞灵一脸沉静,点头:“咱们去旁边说。”阿莹扭头看见她嘴边一片黑,怕是刚擦嘴蹭到板栗壳的灰,使劲使眼色,又用食指点了点嘴角。
虞灵纳罕,心领神会点点头,扬起嘴角笑得灿烂,抬手引导凌伯钊往坡上空地去。
“啧,唉。”阿莹无语看着虞灵二傻子似的一副尊容走远了,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盆,看着还在愣神的王侃:“看啥?把剩下的挖出来呀!”
“哦!”王侃撸起袖子赶紧帮忙。
凌伯钊神情严肃,也不废话,把弯刀递给虞灵道:“那日我和匹格对战,他使的弯刀,我使的咱军中常用的雁翎长刀。”
他一把拔出腰上的佩刀,拉开距离:“匹格防守密不透风,很难攻入他二十寸之内。”
虞灵拔出弯刀,笑道:“所以你想问问怎么破他的招。”
凌伯钊点头,眼神纯直而诚恳。
“我在后头见过几回匹格对战,那天你能伤他已经算是最近最好的战绩了。”虞灵摸着手里的弯刀,闭眼回想脑海中匹格出招的习惯和要点。
“你那手还能行?”虞灵抬下巴示意他那挂着的左臂。
“小事,来吧。”凌伯钊长腿一跨,标准的军中起势。
“我想是第一步就不对了。”匹格似乎对这帮北军的操练套路有所研究,一样的起势和出刀流程,整套动作下来就能检验是否正宗北军科班出身。一位对武术痴迷且从军多年经验丰富的高级将领怎么可能没找到破解的招数。
“从前有位伟人说过,我们要发现规律,利用规律。”虞灵低声道。站定看着凌伯钊猛虎下山一般的攻势,军中新锐第一果然名不虚传,挥刀格挡开第一下,只觉虎口震颤。
下一秒凌伯钊又已杀来,虞灵不慌不忙又是挡过数十招,右腿后撤立定,撩开雁翎一击,转守为攻开始破招。
前面是匹格为了摸清路数,确认又是北军优秀弟子后就放下心使唤自己那套动作了。虞灵一套丝滑连招下来,凌伯钊眼中讶色不减,随即兴奋起来,手上动作完全是当日对战的招式。
“知道你为什么没赢么?”虞灵轻巧一笑,伏地身子招式画风全变,“这就来了。”
凌伯钊沉着应对,甚至节奏还越来越快,虞灵却是举重若轻,又过了百招后果不其然凌伯钊还是没能进二十寸内。
又是一个横挡,二人弹开数米。
凌伯钊伤还未全好,此时额上已经开始冒汗。
“不打了不打了!暂停,休息!”虞灵取了水壶喝了一口,递给凌伯钊,他猛喝个精光。
凌伯钊鬓角的伤已经结痂,周边还是略有红肿。“妈耶,你这汗可不能渗进去,小心留疤。”虞灵告罪一声,取了一块手帕见凌伯钊没躲,赶紧帮他把额上还有鬓角边的汗细细擦干。这天杀的匹格,打人还不打脸,偏往人脸上招呼,凌伯钊在隐部女性中有个“军中宝物”的诨名,自然是因为他这张赏心悦目的脸。看我下回见你不砍你。虞灵心中暗骂。
凌伯钊等她擦完了,不以为意道:“男人么,留点疤没事。”
哪里没事!“破相了总归是不方便。”虞灵笑道,比如相亲啥的。
此时太阳西斜,晚霞漫天,天地一片绯红带粉,正如某些男女的心迹。
凌伯钊沉默看着天边,虞灵也不说话,奇怪的是两人都不觉尴尬,反而有闲适之感。
太阳只剩殷红的半角,再过会天色便要彻底暗下来。虞灵率先站起,拍拍身上的土,招呼凌伯钊:“走吧,到吃饭点了。”
凌伯钊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拿起那块手帕换了干净的一面,伸手把虞灵却黑的嘴角擦净。
虞灵呆楞地任他动作,完全没预料到这一幕。
擦完凌伯钊倒是先不好意思起来,清了清嗓子道:“走了吃饭。”以为没人看见他耳朵通红,脚步飞快颇有落荒而逃之感。
阿莹在宿舍等她一起去饭堂,此时正抱臂站在门口,奇怪道:“你是把人打趴下了笑得这么鸡贼?”
“嗨,你不懂啦!哈哈哈!”虞灵哈哈大笑,拉着不明所以的阿莹往饭堂走。
晚间凌伯钊向凌衣禀报今日所得,请求再战匹格。凌衣捻须,沉吟片刻道:“可以是可以,但是得等你真正破了他的身法。”
凌伯钊称是就要退下,凌衣把他叫住,斜眼瞧他:“今日军中传遍,说凌伯钊单枪匹马冲到隐部寻阿七。”
“阿七是谁?”凌伯钊一脸疑问。
“自然是和二十七在一起的阿七了。”
凌伯钊摸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今日是有些莽撞了。”
凌衣笑他:“旁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下回去低调点,别吓着人家小姑娘。”
脑海里浮现虞灵那彪悍挥刀的样子,打死他也不相信虞灵会被什么吓到。不过他下意识地还是想替虞灵在大伯面前留个好印象,恭敬称是。
第二日午后隐部教头随凌衣外出巡防了,一干人等没课自由活动。虞灵拎着两个大水壶和用油纸包袱皮包好的棉布巾上坡,看着显然已经等候多时的男人笑道:“让大人久等了。”
“无妨。”
虞灵放下待会健完身要用的毛巾和水,嘿嘿哈哈摆腿拉腰热身一通。一把抽出弯刀,对凌伯钊说道:“稍等我一下。”
虞灵对着虚空复习了两遍自己脑海的招式,然后回头看始终面无表情耐心等着的凌伯钊:“来吧。”
凌伯钊显然早有准备,着重把自己突破性高、但是总棋差一步被挡回的招式特别发力,虞灵察觉了,更是不敢丝毫懈怠,部分劈打甚至用了十成的力气。
过了三十来招,虞灵直接走了个巧劲,角度刁钻缠上去,弯刀上裹着面粉的布条爽利滑过凌伯钊胸腹。凌伯钊不可置信看着身上的白痕,“这就是你差的地方。”虞灵冷静道,“那个匹格和你一样,干仗直来直去,习惯拉开安全距离。是我,真要杀你,最好是能贴着你的耳朵抹了你的脖子。”隐部教的是怎么最出其不意、最迅速干掉对手,跟他们前部学的排兵布阵两军对战厮杀不是一个路子。
虞灵走到把水壶递给他,自己拿起另一个咕咚咕咚喝了大半壶。
凌伯钊沉默不语,坐在一旁的大石上小口抿水,脑海里全是刚才那招自己该如何应对。
“现在,我告诉你怎么赢他。”虞灵横刀,歪头示意,“你先。”
凌伯钊双眼一眯,挥刀上前。他不愧是军中第一人,不再纠结如何近身或者破招,招式张弛有度,一柄雁翎刀舞得凌厉又好看,八十招全是杀招,虞灵丝毫不乱,突然蝎子摆尾,用弯刀学着凌伯钊来了一套一模一样的丝滑小连招。
凌伯钊挑眉,更是聚精会神应对。
虞灵旋身挥开雁翎刀,按照人体惯性下一个动作应是斜劈,凌伯钊早就预料到,横刀应对,下一秒左腿一痛,身体不支单腿跪在地上。
虞灵盘腿降低重心左手化掌劈在他左腿跟腱上,一击得中右手弯刀就快吻上他的脖颈。他未握刀的另一手下意识格挡,虞灵飞腿翻到另一侧,照往常她已经从下往上各个角度射袖箭偷袭再补刀了。
她一反常态实实在在挥刀接招,左袖中不知何时掉出一把匕首,从下往上直直对着凌伯钊性感的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