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凌伯钊坐在长凳另一头,抚了抚衣角。
虞灵拉着丈夫的胳膊,问:“中午的粉好吃么?”
“你做啥不好吃。”凌伯钊一刮她鼻子,也看着街边,“尤仲卿一整碗吃完,连汤都没剩。”
“他可真是饿了。”虞灵接话一向随心所欲:“今日尤仲卿来咱家做甚?不会真是来蹭饭这么简单吧?”
凌伯钊点头道:“还真就这么简单。不过,刚他午睡前要求我把幼林交给他。”
这厮怎么还想着幼林?虞灵白眼一翻,伸了大大的拦腰,看着自家帅老公笑问:“咱也回去睡个午觉?”
凌伯钊失笑,搂着虞灵回屋不提。
尤仲卿这一觉起来外头天色已晚,捏着额角坐起。外头尤庒听到动静,端了水进来伺候。
“什么时辰了?”尤仲卿穿好外衣,走到盆架舀起水洗脸。
“回大人的话,酉时了。前头凌大人命人传话,问大人夕食要在正堂还是房里用。”尤庒低眉侍立。
尤仲卿快速收拾仪容,拉开房门,朗声道:“当然是前面用,可不能失礼。”
晚饭虞灵备的菜色不多却丰富,蒸了白米饭,蛏子去壳裹了粉和豆腐丝瓜做羹汤,牛里脊腌好和青椒洋葱爆炒,炒了蕹菜。按照平常几人吃着够了,因着有客来,想了想又额外蒸了条鱼送上去。
饭是掐着点做的,尤仲卿跨入正堂的时候凌伯钊已在等了。两人寒暄几句,凌伯钊吩咐圆圆传饭。待菜上齐,虞灵换了身衣服跟着一起进来见礼,尤仲卿很是客气:“某上门叨扰,劳烦凌夫人了。”
虞灵面上得体笑着,落落大方问候了尤夫人,自请下去让他们用饭。
小清从灶房掀帘出来,回头斜眼看了里面,摇头撇嘴往药铺走。
遇到也往药铺走的虞灵挑眉疑问,见礼后看着坐下休息的虞灵问道:“小师姑,他们不会不走了吧?”
虞灵给自己倒了杯水,招呼他坐,回道:“你怎么这样问?”
“方才在灶房他们那捕头说晚上可能要回去,嘴上还吃那么饱。好家伙整整三桶饭全吃完了,还说夫人厨艺比县里大酒楼师傅不差,果然咱普通人家出身的媳妇就是实惠,到时候施小姐进了门,凌大人两个媳妇一前一后的,这日子可就美了。”
当初施宜先投靠尤仲卿,在府衙里跟着尤夫人也住了几日,看来府衙上下也是知道的。虞灵摇着手里的团扇,问道:“他们还说什么了?”
“左右不过是说到施小姐人美又聪明,为人亲切不摆架子,若不是她当机立断报信,怕是贻误剿匪先机。”
虞灵喝了口水,点头道:“知道了,赶紧去吃饭。他们用完晚饭就回去了。”
小清说好,又去灶房取饭,不想跟着那帮衙役一起,自己找个地儿吃了。
圆圆好奇问道:“夫人怎得知晓他们用完晚饭就走?”这会天色已经暗了,一般夜了便不再赶路,何况那位大人还一觉睡到晚饭。
虞灵整个人靠向椅背,踢了鞋翘脚摆在脚踏上,最舒服没坐像的姿态,端了一日有些累。闭眼道:“放心吧,吃完就走。”
一个时辰后,小清在门口报说尤仲卿要走,虞灵弹簧似的坐起,穿上鞋整好鬓发,回头道:“走吧。”
圆圆在后面暗自嘀咕,真是神了。
凌伯钊还在客气挽留尤仲卿歇一晚再走,虞灵也开口附和。
尤仲卿抱拳推辞:“已经是好几日未归,衙门里积压的公务都有山高了,何况家中夫人也催着。二位留步。”
凌伯钊见他去意已决,也不再啰嗦,回了一礼。一行人跨上马匆匆离去。
虞灵盯着远去的背影,眼神若有所思。
“回屋睡觉。”凌伯钊摸摸她的头。
虞灵举高双手,娇声道:“背我。”
凌伯钊失笑,还是回身蹲下。
虞灵伏在他背上,想起从前在北地他沉默寡言不服就干还老是一副鼻孔看天的模样,调侃道:“谁能想到你竟然成了我的夫婿。欸,当时你是不是就暗恋我来着。我就说,当时阿莹老说你在看十七,那会十七还天天说不可能接受你来着,找机会得让你死了这条心。”十七是蜀地随军来的,家里修道的,夫婿是北军里的一个百户,从小定的娃娃亲。那会前线战事吃紧,家里怕郎婿有个三长两短断了根,使了十七来北地完婚。夫婿隶属凌衣帐下的谋士团,很是得力。可惜有一回战场上受了重伤瘸了腿,凌帅不忍英雄就此回乡,依旧给他留了个后勤的差事。夫婿是个重情义的,自知身体有缺不愿耽误十七,自请隐姓埋名到北庭去当线人。等十七到北地的时候,接到的是夫婿的死讯,她倒是坦然,梳头认了望门寡。后来破军征兵,因为颇通拳脚脑子好使还识字懂点风水上的道道,没甚波折就入伍了。
“回家没甚意思,我那婆婆叮嘱我得留了种回去,这事没办成回去也不知该如何了。我老汉说了,既然出来了就莫要回去咯,等以后生了娃娃就潇洒不起咯。”十七眉眼精致,小小的个子面皮白皙,站在人堆里很是扎眼,军中不少目光流连。
“十七是哪个?”凌伯钊皱眉。
虞灵打他肩膀,嗔道:“少来了你!”
凌伯钊问:“那会你不是老站在最后一排倒三的位置么?”
“嗯?你还知道?”虞灵奇道。
凌伯钊点头:“你前面好像经常有个矮个子,你那大脸老是整得花猫似的,往那一杵不注意你都难。”
虞灵勒着男人的脖子闹道:“谁大脸谁花猫!”
凌伯钊大笑,手臂紧紧护着背上的身子,讨饶道:“我,我脸大,媳妇,我喘不过气了媳妇。”
虞灵勒着一会,真怕勒到他,赶紧松手偏头看看他脖子,上面连个红痕都没有,正要再打他,凌伯钊瞅准机会朝虞灵响亮地亲了一口。
虞灵扑哧一笑,转念又叹了口气:“这太平日子真挺好的。”
“是挺好的。”凌伯钊回道。他十四从军,因着自己凌家人的身份,想自己应该归宿要么是马革裹尸,要么就是凌衣一样,回京做个太平将军吧。不过那会前者的可能性大些,因着很快战事吃紧,前线见的人保不准回头就再也见不到了。镇日点兵,出兵,退兵,开拔,扎营,吃饭,睡觉,全军上下就是一台严密的战争机器,一点一点突破困境,然后彻底叩开北庭的宫门。
和虞灵第一次出完公务回来,他就不太控制得住自己的目光。隐部教头习惯起床先绕着校场跑三十里路,然后再回去洗漱整理。旁人经过一天的操练夜里睡得沉,晨起练操醒神,只有虞灵,每日晨练一定水肿的脸和惺忪的眼睛,老是缀在最后,眼睛要闭不闭脚步不停,嘴里嚼着饴糖,臊眉耷眼喘着粗气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硬是没有掉队,教头说了两次见状也就不再管她了。
等到早饭时分,虞灵已经是神采奕奕坐在饭桌前。凌伯钊端起饭碗边吃边看她夹菜喝粥速度不慢,却不像旁边的王莹西里呼噜地刨,吃到合口味的菜还会目露欣赏,显然是中等人家的家教。
每日上午破军三部都会一起练兵,练完各部自己拉走按排课操练。时近正午,凌伯钊随亲卫营的小旗们回营吃午饭,路过隐部的朱教头正在教训几个小兵。教头面前五个被体罚的小兵,这会跪在地上高举着双手。他一把蒲扇用力扇风,嘴里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我这是为难你们吗?我这是为你们好!十四,你说,我说错没有!”
离朱教头最近的阿莹跪在地上大喊:“没有!”
朱教头扇子敲她脑袋一记:“我让十四说,你插个什么嘴!”
众人努力抑制翘起的嘴角,虞灵跪在最角落歪嘴龇牙瞪着教头。
看凌伯钊走过,虞灵光速收了表情,脸上是见到熟人的热络,微微点头,一脸镇定仿佛正在操练一个十分寻常的动作而不是被罚。
凌伯钊目不斜视走开了。
朝他背影龇牙,虞灵注意力又回到朱教头的嘴上,开始走神。
“笑啥?”一旁凌衣的亲卫凌众纳闷看着他。
他看着凌众嘴角的微笑咧到最大,摇摇头。
虞灵依旧是隐部吊车尾的存在,镇日插科打诨过日子。身边的同袍们谈论最多的是彼时叫阿七的王莹和蜀地来的十七,他却不以为然,最有趣好看的不是虞灵么。
有一回迎战北庭大将匹格,凌伯钊以大枪和长刀应对,却是被匹格一柄弯刀挑出破绽,即使狠狠给匹格右肩上戳了窟窿,他还是臂上挂彩,鬓角也被划了一道,所幸脸上伤口不深,否则差点就破了相。
他从战场上捡了一把北庭人常用的弯刀,日日想着怎么破招。
凌众带军医进来给他换药,看他日日盯着那刀,都快要盯出洞来,安慰道:“那匹格可是北庭百年难遇的大将,成名之时你还吃奶呢!你这次给他肩上戳洞,他们可是有些时日都没出来了。”
换过药,凌伯钊侧躺在行军床上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桌上的刀。
凌众回禀凌衣的时候直叹气:“公子着了魔似的,成日盯着那刀不说话,真是愁人。”
凌衣笑道:“这孩子是琢磨呢,甭管他。”
又过了一日,凌伯钊起身提刀,径直往隐部营房去。
隐部的营房在大营最东侧,凌伯钊问过营中的将士,道过谢就往里去。十七瞪大双眼看着凌伯钊快步往虞灵王莹的那间去,突然回过神一拍大腿,坏了!
虞灵和王莹的宿舍在最里边,后头还有个坡,因而他们屡屡在坡后聚集开点小灶啥的也无人来打扰。
虞灵抱臂翘着二郎腿,学凌伯钊斜眼看着来人,问道:“你说他叫啥来着?几个钱?”
王莹招呼王侃喝水,对着虞灵挤眉弄眼道:“他叫王侃,跟他师兄弟来的破军,你之前带去的那些个药丸子啥的就是他做的。他们玄灵山人杰地灵,你看尽出人才哈,咱们出门交个朋友,认识了就是好兄弟啦!”
王侃长得清癯颀长,偏一双大而亮的桃花眼,这会清澈又有些局促坐着,双手搓搓大腿,呐呐道:“请二位多多指教。”脸红得像个大苹果。
本来虞灵是不太喜欢交朋友的,偏偏王莹说自己老早结识了个妙人,受了他挺多恩惠无以为报,最近这妙人想学些合适兼具实用的拳脚,嫌弃后部的教头教的拳术不好器术太累,想换换路子,掌握些能在敌军来袭跑得快顺带偷袭自保就够了。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玄灵山确实人杰地灵,家学家资个顶个深厚,上次出任务带的药品可都是真材实料,有几样甚至都是成本造价高的品,好用是真好用,贵也是真贵。这关系处好了,以后有个跌打损伤的吃药就不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