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 第17章 初雪日

凌晨一点，淮宁市安里县气温骤降。

前半夜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雪花簌簌落下。落在潮湿的地面，一层叠一层地。第一缕淡蓝色的天色照下来时，这个小县城已经变成了纯白色。

淮宁市下雪并不稀奇。往年还要更早些，早在十一月初就早早落了雪花，今年已经到了十二月份，初雪才姗姗来迟。

即便是看了那么多年的雪，白云秀依旧在早上拉开窗帘时惊讶地推开窗，有些惊喜地看着一片白色的世界。感受到凛冽的风夹杂着雪粒吹在脸上，睫毛上瞬间也挂了一层。

她看了一会儿就关上了窗，拍了拍已经冰凉的脸，紧接着就翻出手机通讯录打给单位的负责人。

“喂？陈老师，我白云秀。今天请一天假……”

白云秀走到了厨房，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打开冰箱翻着里面的食材，拿出了两个鸡蛋和一包鲜面条，打算**蛋面条。看到第二层，又拿了两个橙子出来，“好的好的，再见。”

白云秀把鲜面条下进锅里，盖上锅盖，走出厨房推开了白芷听的卧室门。

“小白！快起来了，来看雪！”

白芷听用被子蒙着脸，听到女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有些迷迷糊糊地说：“什，么……今天，周，六，不……上，学……”

“不上学，下雪啦。”

这下声音是从身边传来的，离自己很近，语气中带着些雀跃。白芷听总算听清了，扯了一把被子把脸露了出来，脸颊闷得发红，眼神还是有些迷茫地向四周看了看。

窗帘已经被白云秀拉开了，白芷听眯了眯眼，窗户上是一片白色，像给外面的世界加了一层模糊的滤镜，好像是结了冰还没化，边缘还能看到雪花冰棱的纹路。

白云秀将手贴在她脸上，看着女孩被吓了一跳回过神的反应笑了起来：“凉不凉？昨天夜里下雨了，今天起来就发现已经有这么厚的雪了。要不要出去玩雪？今天我请假了。”

白芷听被冰了一下后彻底清醒了，点了点头，从椅子上捡了羽绒服套在身上，出被窝的时候还浑身激灵了一下，“有，点冷。”

“一会儿换一套衣服，带你出去。”白云秀回厨房用筷子搅了搅已经开了锅的面条，捞了出来，又回头对走到厨房门口的白芷听说：“小白切两个橙子，放在案板上了。”

白芷听说了句“好”，拿起刀开始对着橙子比划：“切，六，瓣？”

“你觉得几瓣好看就切几瓣。”白云秀先把面条端了出去，“我们走着出去，一会儿穿厚一点。”

白芷听依言点头。

最后出门时白芷听上下各套了三层，最外面是一件很长到小腿的羽绒服，看起来是一副出门摔跤都不会痛的穿搭。围巾遮住了半张脸，又戴了个毛线织的帽子，整张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一出门被冻得都有些潮湿。

马路上的雪都被铲得差不多了，只留下薄薄的一层，已经被来往的车碾成了水。路边堆着很多雪堆，被铲过的雪就没有那么干净了，灰色的一团团扭在一起，还夹杂着一些枯草。

有些脏，但是白芷听也没那么嫌弃，随手抓起一团，握在手里团成了一个球，捏了捏，雪水从指缝滴下来。但没在手里握多久，冰凉的触感让她很快松手把雪球扔了下去，搓了搓手心。

夏晴也从医院出来才发现下了这么大的雪。

张敏爱同样也惊了一下，她只因为晚上下了雨。

医院旁边就有早餐店，张敏爱带着夏晴也推门进去，先倒了一杯热水给他。前一天两人都没想到夜里会下雪，穿的衣服没有那么厚，在外面觉得漏在外面的皮肤被针扎一样，喝了两口热水，在暖气和小笼包的蒸气中总算缓过来一些。

张敏爱要了两屉包子两个烧饼，一碗豆浆一碗豆腐脑。重新坐回位置上，张敏爱摸了摸夏晴也的手，从兜里把纸拿了出来。

[一会儿带你去买条围巾，然后你直接回家吧]

夏晴也看着张敏爱眼下的黑眼圈和满脸的疲倦，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劝，只能点头。

夏钦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也许是到了冬天，人的精气神总是会被一次次寒潮抽丝剥茧地带走，夏钦看起来也越来越虚弱，每次单是从床上坐起来就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

至少不要这么快。

前一天张敏爱和往常去医院，夏晴也在家里刚把她留的饭放进微波炉，就收到了张敏爱让他去医院的消息。

夏晴也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有些莫名地慌张，把菜拿出来就穿衣服往医院走，到医院刚好赶上夏钦被送进病房。

张敏爱扑进了他怀里，眼泪已经布满了她的脸。夏晴也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她。夏晴也的外衣被风吹得很凉，张敏爱被冷气包裹，又摸了一把男孩的手，冰凉的，于是把他带到病房，拿出热水袋让他抱着。

[你爸突然反应很大，看起来……很痛苦

我不知道这样对他来说是不是……其实更折磨对吗]

张敏爱看起来已经有些崩溃了，像是随便什么都能把她压垮，她像是一根草。

但她又足够坚韧，夏晴也想。

她只是被压弯，但从来不会折。

夏晴也第一次在医院过夜，空气中的消毒水味其实不太好闻，他睡得并不好。张敏爱看夏钦情况好转后就想让夏晴也回家，夏晴也只是摇了摇头，摸了摸夏钦瘦得有些过分的手。

夏钦已经睡着了，并没有反应。夏晴也就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感受着爸爸手背上松垮的皮肉，鼓出来的青筋，和细微的一个个针眼。

他已经很久没有离爸爸这么近了。

于是在夏晴也看来，就像是他一夜之间变得痛苦，又一夜之间脆弱。

总是像一夜之间。

就像这一夜的大雪。

白芷听从路边捡的一堆石子里挑了两个放在了和自己脸一样大的雪球上，当成眼睛，只是两只眼睛不一样大，看起来这个雪人长得有些奇怪。但白芷听还是很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奇怪的雪人慢慢装饰完整——再加两根树枝，一颗松果，一条干枯的柳叶。

看起来像是它在和自己挥手。

白芷听将在另一边团雪球的白云秀叫了过来，让她看自己的雪人。

“好大的雪人啊，一会儿没看着居然都堆出来了。”白云秀看着雪人两颗不一样大的眼睛，捏了捏雪人的耳朵，按出了一个很小的坑。

白芷听把旁边地上乱七八糟的雪和树叶往旁边踢了踢，走远了一步拿出手机，对准了这个大雪人。

[TING：【图片】]

[TING：看我堆的雪人]

[TING：堆了好久]

在这上面是夏晴也发来的一张照片。上次和夏晴也出门，还是去新一天广场，因为那里建了一个很大的兔子雕像，系着围裙，手里拿了个大大的果篮。果篮就放在地上，里面一半是水果，一半是空的。她围着雕像转了好几圈，最后坐在了兔子手里拿的果篮里。

夏晴也就是趁她不注意拍了这张照片，最后还给她发了过来。白芷听看到的时候很惊讶，还问了他很久什么时候拍的，怎么自己没有发现。

其实拍得很好看。

女孩因为没有看镜头，也不知道有镜头的存在，所以动作格外放松，丝毫没有之前白云秀照相时的拘谨的感觉，笑得也很开心。

冬天的阳光是暖洋洋的，洒在白芷听身上，也衬得她暖洋洋的。

那天她穿了一身白色，事后还因为衣服被弄脏了懊恼了一阵，不过没多久就又笑了起来。

像他小时候堆的雪人。

这是夏晴也看到图片的第一想法。

不是单纯长得像，是身上那一堆零件。夏晴也一直对雪人情有独钟，小时候每次下雪都会去楼下堆两个摆在那里，用能搜集到的所有小玩意儿给雪人当装饰。尽管它不会存在多久，但眼睛鼻子嘴巴一个都不能少，还得系一条围巾。

夏晴也走在小区门口那条路上，手里提着两个袋子。

雪已经停了，路边的长凳上站了几只小鸟，看他过来又突然四散飞开。他把长凳上的雪都用手扫到了地上，又在地上搓了个雪球出来，放在凳子上，一把一把地往上添雪，最后团出了一个篮球大的身体。接着开始做脑袋，比身体要小一圈，最后是添一些饰品，但路边已经什么都没了，只有小石子，于是就只能放上眼睛。

这是他堆过最朴素的雪人。

[小橙：【图片】]

白芷听几乎是秒回。

[TING：太可爱了吧！]

夏晴也闷闷地笑了起来。他几乎能想象到女孩打出这句话的表情。

坐在凳子上陪雪人坐了一会儿，夏晴也的外裤也湿了一小片。他也不在意，拍了拍身上的雪，和雪人挥手再见后就回了家。

把昨天没吃的饭收拾干净，夏晴也把购物袋里的围巾拿了出来。一条灰色，一条蓝色。灰色的很简单，就是纯色，有几个字母装饰。淡蓝色的围巾上面有许多小图案，看起来很可爱。还是张敏爱给他挑围巾的时候主动问他的。

[要不要给那个小女孩也带一条]

他能感觉到张敏爱对白芷听的怜爱，也许白芷听让她想起了当初期待的那个女儿。夏晴也由着她挑，总会比自己挑的更合心意，最后张敏爱选的这条，夏晴也觉得确实是很配白芷听的样子。

夏晴也把灰色的随手放在一边，淡蓝色的依旧装回了袋子里，打算周一上学带给她。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夏晴也滑开锁屏，是白芷听发来的图片。

和自己刚堆的雪人。白芷听就坐在长凳上，双手对着小雪人比出了“请看这里”的手势，照片大概是小姨拍的。白芷听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睛微微弯着。

[TING：【图片】]

[TING：我找到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