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 第18章 树梢上

“好、冷、冷、冷……”

白芷听一个人跑在前面，嘴里小声地碎碎念，脚踩在路边还没化净的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天色还没亮透，路灯的光是暖黄色的，让人一时分不清是早上还是晚上。白芷听感觉自己不像是要去上学，像是已经玩了一天准备回家。

她回头看向后面跟着的男生，男生只是走着，没有什么多余的小动作，围巾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白芷听回头时弯起来。

路灯的光落在他眼睛里是细碎的。像星星。

白芷听也笑起来，倒退着走了几步，手里提的袋子前后甩着，偶尔会磕到小腿上，不疼。

她早上打开手提袋第一眼看到里面是一条围巾时，眼神都亮了起来，神色间还有一丝惊讶。

[送给我的吗]

夏晴也点点头，忐忑又期待。朋友之间送围巾也是很正常的事，他希望白芷听能这么想，希望她不要被吓到。

况且这是张敏爱主动开口提的，如果女孩真的问起来，他也好歹有个借口。他宽慰了自己一下，紧张的心跳稍稍平复了一些。

出乎夏晴也意料的是，女孩没有问为什么要无缘无故送她围巾，也没有说这个行为会不会太超出普通朋友的范畴。她很高兴，以至于在夏晴也点头的下一秒就抱了上来，冲上来的惯性让夏晴也后退了一步。

一个很单纯的拥抱，甚至不带有体温。冬天的衣服穿的很厚，夏晴也只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贴了上来，还有拂过脖颈的，马尾的末梢。

夏晴也愣住了。拥抱只持续了一秒钟，白芷听就松开了他，脸上是丝毫不掩饰的笑容。她说“谢谢”，没有写在纸上，但夏晴也看得出来。

女孩的脸颊有些发红，夏晴也帮她把围巾往上拽了拽。白芷听自己的围巾是白色的，上面还挂着几朵小花，看上去像是婆婆纳。

[很好看！我特别喜欢，谢谢你

除了小姨没人送过我围巾，我现在戴的这条还是小姨给我织的

我很高兴

真的…谢谢你，我没有想到]

白芷听自从看到白云秀发自内心地笑起来之后，一直有在努力表达自己的情绪。她不想因为一些小心思再让谁难过——她能感觉到，白云秀也比之前放松。

所以她会说，自己很高兴，很喜欢，谢谢你。

白芷听说了好几次谢谢，让夏晴也都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点不好意思。他帮白芷听把围巾塞回了纸袋里，又帮她把围巾系得更紧，转身先走了两步。

也许是没有什么经验，白芷听觉得夏晴也把围巾系得过紧，抬手松了松，追了上去，又跑了两步，跑到了最前面。

天上的月亮还没有完全消失。

白芷听没想到会在学校里再见到季禾子。

下午第三节课下课后，教室门口突然吵嚷起来，一群人听到动静都跑了出去，白芷听抬头只看到了一群人围在那里。

“都回教室！不要在外面逗留了！都回去！”不知道是哪个班的老师，声音极具穿透力，听得白芷听都脑袋一麻。

但她还是很好奇，看着第一个跑出去的同桌回来了，白芷听赶紧问：“外，面，怎么，了？”

楚音跑出去的时候路过了很多人的桌子，白色衣服上不知道被谁的笔画了一道，坐回位子上正拿湿巾使劲蹭着，有些烦躁，听到声音也没有抬头：“哦，就是那个，一个腿不好的，带着个轮椅，人扶着上楼梯的时候被人撞了，刚才外面吵架来着。”

季禾子？

提到坐轮椅的人，白芷听一下子就想到了她。他们教室楼层不低——学校以高层不容易被打扰为由给初三年级放在了四层，每次爬楼梯一个来回她都要喘好一会儿气。她不知道季禾子要上楼有多困难，再被撞到摔一跤……

白芷听有些后悔刚才没有第一时间跑出去，那样还能看一眼季禾子是什么情况，总好过在这里白白担心。现在教导主任和好几个老师都在教室门口堵着，谁要是踏出去一步都得被骂三个来回。

自从知道了季禾子的消息，一直到放学白芷听的心里都惴惴不安的。尽管只在那一天里见过她，但白芷听对她印象很深刻，也已经在心里把她化在了“朋友”这一栏里，虽然她们并没有过多的交流。

她还心心念念着季禾子上次说的——下次再见就告诉自己她的联系方式。

前两天下过雪的安里更冷了，因为最近感冒的人太多，班里一整天都开着窗户。新一周换座后白芷听坐在了靠窗的位置，每吸一口气都感觉冰凉的空气直达肺腔，由内而外得冷。她将羽绒服又穿上了，虽然有些厚重，她觉得写字的时候很别扭，但只穿校服又实在是太冷。

上课铃响，老师急匆匆进来交给课代表一叠卷子让发下去做，接着又急匆匆地出去了。教室里满是翻卷子稀里哗啦的声音，白芷听的注意力却被窗外吸引。

操场上有一大群人，拿着铁锨和大扫帚，清一色穿着圆鼓鼓的羽绒服，一眼看去胖瘦都一致。

学生一贯是很喜欢这种活动的。只要不用上课，出去干一天苦力都是有说有笑的。他们的声音大得白芷听在四楼都能听到，只是听不清，不知道说了什么，一群人又笑起来，引得教室里的人也有些躁动起来。

马上就有老师走过去说了什么，他们的声音立马就小了下去，安生铲雪去了。

“拿着啊。”

身边传来一阵不耐烦的声音，白芷听回过头，是楚音拿着卷子，皱着眉头看她。白芷听的桌子上摆满了东西，卷子也没地方放，放上去立马就会掉到地上，楚音只能拿着，嘴上语气还是有些闷闷地：“叫你好几遍了都，看什么呢。”

看样子她最终还是没能把那道划上去的笔印擦下去。白色羽绒服上那一笔黑色及其显眼，白芷听也知道她烦，没有和她再回嘴，只是接了卷子说了谢谢。

见到季禾子是在老师办公室里。最后一节课老师没有再进教室，大家写完卷子交给课代表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白芷听收拾慢慢悠悠地收拾，还在想季禾子的事，拉上书包拉链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

“同学！同学，哦，白芷听。”白芷听转过身，是语文课代表，林茜。看见白芷听和她对视，林茜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同学，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个卷子送到办公室吗？那个，你放学还有事吗？”

事情也就是等夏晴也一起放学，其实也没那么赶时间。白芷听摇摇头，又说：“好。”

林茜顿时喜笑颜开，把卷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边往出走边回头说：“谢谢，我那边还有人等我着急走……她不在办公室你就放桌子上就行，进门左手边第一个！”

办公室在走廊另一头，要经过其他班。白芷听路过隔壁班教室时，夏晴也刚提着书包走到了教室门口，突然和白芷听对视，还险些撞上，有些懵。白芷听抬了抬手里的卷子，又指向了走廊另一头的方向，夏晴也知道那边是老师办公室，点了下头，干脆在原地等着她回来。

都已经放学了应该也不用喊报告了。白芷听这么想着，听着里面有人在说话，直接推开了门，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惦记了一下午的人。

“是，你？”白芷听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先把卷子放在了语文老师桌子上，接着走了两步：“你，没事，吧？”

季禾子依旧是很大方地笑：“我没事儿，小磕小碰的，这不是好好在呢。”

杯子放在桌面的啪嗒声，白芷听猛然回神，是季海。

“老，师……”她看了过去，季海没了课上时严肃冷淡的样子，还显得有些温和，朝她点了点头。

她早该想到的。办公室没有其他人，刚刚又有说话的声音，总不能是季禾子在自言自语。她突然感觉脸有些发烫，本来就说话困难，这下更是几个字都结巴：“我，我就，就，是，听说，你，你在，楼，梯被……”大概是觉得自己这样说话实在有些滑稽，白芷听尴尬地闭了嘴。季禾子刚要说话，还是季海先开了口。

“她在楼梯上就是被人绊了一下，不碍事，不用担心。”季海又喝了口茶，按了最后一下键盘，关了电脑主机后又弯下腰去关插板电源，直起身还抻了一下胳膊，站了起来，“禾子跟我说过你俩认识，挺好。”

也许是这样温柔的数学老师实在太难得，白芷听感觉还有些别扭，还是课上不近人情的样子她更习惯。有些局促地笑笑，白芷听想起夏晴也还等着自己：“我，先，回去，了。”

季海点了头：“早点回家吧。禾子，拿好你的东西。”

季禾子囫囵“嗯”了一声，正在随手拿的一张纸上写字。两秒钟写好，季禾子将纸递过来，说：“这是我手机号，上次说好的。”

上次说的，还有“有缘再见”。也许真的是缘分。

她其实还有很多想说的话，但现在实在不是什么好时机。白芷听和两个人挥手告别，先走出了办公室，朝另一头的教室跑去。

夏晴也还站在原地，将半张脸埋在围巾和竖起的羽绒服衣领里，小臂上搁着本子。他在画画。意识到这一点的白芷听悄悄凑过去，可惜夏晴也早就看到余光里有一抹颜色靠近，先一步抬头。

白芷听一看自己被抓包也不再偷偷摸摸，直接光明正大地歪头看：是走廊的窗户，还有窗外那棵树的树梢上，枝干上落满的雪，和一只正在歇脚的麻雀。

其实不止一只。虽然白芷听不会画画，但如果是她，会在画面里窗户以外的部分画满小鸟。麻雀，喜鹊，或者另外的什么。

因为她听到了很多小鸟的声音。

此起彼伏，像是一首精心编写的协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