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 第15章 绘画本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都走得很快。

白芷听记得出门前听到电视里播的天气预报，气温已经到了零下。起床时就先套了一层保暖衣，临出门白云秀又给她拿了一件夹棉的外套，走出单元门才没那么冷。安里下了小雨，雨里夹杂着冰凉的雪，一粒粒的，落在衣服上瞬间就能留下一道深色的水痕。

又是在老地方见面，夏晴也隔了一条街看见了白芷听，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容，站在原地等她过来。白芷听步子也快了起来，踩着水坑小跑了两步。

天亮得越来越晚，又加上下雨，面前人的五官并不清晰，呼出来的一团团的白雾顷刻间便消散，但夏晴也很确信女孩看向他的时候是笑着的。

手里要拿伞，两个人没有手能用来写字，于是一路上就只是走着，白芷听也不再左右跑。

路边栏杆里的花少了很多，少数留下来的也是花瓣边缘枯黄卷翘，松松散散的，枝条像是承受不住那么大的花头，被雨打得一晃一晃，下一秒就要断掉的样子。

雨打在枯树叶上的声音很清脆，白芷听绕了两步就为多踩几个树叶，听它们咯吱碎掉的声音，她想起了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科普视频里毛毛虫啃菜的声音。

走到教学楼下，两个人收伞上楼，白芷听才发现夏晴也外套的一边肩膀已经湿了一片，觉得很奇怪。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指了那一片水渍，想问他怎么弄的，夏晴也面无表情，用手中的伞把敲了一下她的伞，没等她有反应就先抬腿走上了楼梯。

考试第二天的流程就是讲卷子，一整天都在讲，非常枯燥。白芷听只认真听了语文的阅读理解和英语卷子，这是她唯二喜欢听的科目了。剩下的时间她大多数都用来神游，理综卷子上时有时无的批注大概除了她本人也没人能理解是什么意思。

晚上应该吃什么，还有多久寒假，寒假过年会去哪里，夏晴也的衣服到底为什么会湿……

她思考最久的是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两个人只有一把伞，她或许还能知道那会是他把伞倾斜向自己这边造成的，可他们两个都带了伞，这个问题就很令人费解。

“你这次能打多少分啊？”

白芷听隔了好几秒才突然抬头：“啊？”

她突然反应过来楚音刚才是在和她说话。

楚音只是问了一句看她没回应就接着听讲了，也没放在心上，同样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噢，我问你能打多少分，我感觉我这次考得有点差。”

楚音成绩比较一般，本来每科都只在及格线上面一点的水平，这次理综已经不及格了。她几乎每次考试结束都会低落一阵子，白芷听已经习惯了她语气中的落寞，但她不懂对方问她的分数是为什么，毕竟白芷听的成绩要更好一些，她一直都知道，对于楚音来说问了也许心情会更不好。

但白芷听还是如实说了：“五，百四，吧？”

果不其然楚音瞬间低下头去，写字的手劲都更大了，笔尖在纸上滑的声音越来越响。白芷听没有反问回去，只是继续神游，听着旁边的摩擦声。

[你没考试哎，那今天都是讲卷子，你不无聊吗]

雨没下很久，下午放学时天上又出了太阳，并不热，只是暖洋洋的打在身上。白芷听的这张纸很早就写好了，一直拿着，直到放学走在一起才塞到夏晴也手里。

夏晴也抬手从女孩肩膀上摘下一片叶子，金黄色的银杏叶，有一些深褐色的纹路。随手扔进路边的落叶堆，他用手掌垫着纸开始写字。

[还行，在写这次考试的卷子]

[不然也没什么可以做的]

白芷听咬着泡泡糖，没等他给自己就直接凑上去看，看清上面是什么字后有些震惊地抬头。

——人居然能做到都已经赶巧错过考试了，还依然坚持补上考试卷子？

夏晴也看着她突然睁大的眼睛也觉得有些好笑，接着往上补了一行。

[只是写了语文的，其他的太难，给我做也不会及格]

白芷听没忍住笑了，同时也开始继续思考那个想了很久问题——既然这么难，为什么依然选择读普通学校？

她很想问出这个问题，只是她也能猜到这也是说不清的事，说不好还会让他难过，于是忍了下来，打算以后有机会了再问他的。

她提了另一个要求。

[我能看看你的语文作文吗？你写了没]

白芷听很喜欢读文字，包括别人写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她好奇夏晴也写的内容。

夏晴也的笑容消失了，下一秒又觉得表情变得太快会吓到白芷听，于是又轻轻弯了弯眼睛，没有回答。

他没想到女孩会想看，自己只是随口一提。因为觉得反正不会交上去评分，所以完全是凭自己的想法写的。这次的考试题目他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他几乎是瞬间就回到了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

他最终还是选择撒一个小谎。

[我没写作文，之前考试都写不完，而且]

夏晴也写完两个字就顿住了，看了一眼白芷听，和那双浅色的瞳孔对视上，只有一瞬，他就继续低下头写。

[你知道我的水平]

他指的是写作水平。白芷听想到前一天因为几行字引起的一场乌龙，写大长段的文字对他来说的确是有些难了，也没多想，就点了点头。

她从来没问过夏晴也的分数，因为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夏晴也应该是被允许不考试的，但这样看来他好像每次都是参加的。

[你之前的考试，多少分啊]

又是新的问题。夏晴也觉得白芷听总有许多问题，不光是对自己，对任何人和事物都是，她好像有用不完的好奇心。有一次上学路上看到一只灰色的鸟在吃虫子，夏晴也被问觉得毛毛虫吃起来是什么味道，他如实回答了不知道。他觉得不出意外自己应该这辈子不会有机会知道的。

诸如此类的问题实在太多。回忆是莫名其妙的，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被问一句多少分，突然就联想到了那只毛毛虫。他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回答白芷听的问题。

[一百多分吧]

平均下来每科不过三四十。

夏晴也其实是被班主任谈话过说他不用考试的，他没打算考高中，也考不上，张敏爱对他的要求也就是尽量学就好。老师也怕他如果次次垫底会影响他的心态，毕竟每次的班级排名都是会发给每个人的，上面也会标注年级名次。

但夏晴也本人对于每次都一模一样的排名倒是没有太大感觉，他只是和大家一起上课，看老师写的板书，写作业和大家一起进考场，看钟表时间到了大家都动笔了开始写卷子，写完后等钟表到点再交上去。

就像个正常学生那样。

[那你上课会不会无聊啊]

毕竟不是每个老师都会洋洋洒洒写一节课的板书。

夏晴也笑了笑，把书包提到了手里，拉开拉链掏出了本子，又把书包背了回去。

是他平时写字的本子。白芷听看着他翻开，才发现这个本子很旧，他上一次和自己写字用的还是很新的。

夏晴也用了几秒时间给她从第一页翻到了最后一页，非常厚的一个本子，每一页都是画。白芷听只看过那个新的本子，知道他会画画，但那个本子里也没几张，大多是他们聊天写的字，以为他只是闲的时候会画。

白芷听见夏晴也没有介意，直接拿过了本子细翻起来。每一页都是他的画，什么都有，开了花的梨树，路边跑的小狗，上课的教室。但教室讲台的布局很陌生，她想了想也知道了是他以前的学校。

夏晴也没有再写什么和她说话，只是陪着她边走边看，偶尔拽她拐个弯，躲开一个井盖。

本子上写的字很少，也都是他写的，有很多重复的，“我听不见”这几个字她看见了很多次。

他写了很多次，但没有一次有人回答。白芷听能想象到那个场面——同学出于交朋友的心理来和他搭话，没有得到回应，提醒之后得到了他听不见的回答，于是了然地点点头，走开了，最多再嘀咕一句“听不见怎么上课”，不会再有更多的交集。

所以他只能通过画画来打发时间，没有那么多人愿意和他一直聊天。其实现在也没有很多人，除了张敏爱，也就只有这一个人了，只是她一个人就和他说了很多人的话，才显得第二个本子上翻开全是一句一句的聊天内容。

白芷听翻了一页新的，和其他页不一样的是，这页是人像。其他页也会有人，但大多就是一个场景，人物只草草略过，这一页的人物很精细，场景就随便勾了两笔。

她觉得这个人很眼熟。

这不就是那天给她监考的那个老师吗！

但这都是夏晴也在之前那个学校画的，按理来说不应该是她见过的人才对，也许是长得太像。这一张也是前面这么半本看完唯一一张旁边写了很多字的。

[送给安意老师]

[特别好看，谢谢你。我一直对你印象很深（不是因为你的耳朵），是因为你的名字很好听，让人轻而易举地就想到了天气很好的日子]

[真的吗，可惜名字是我的]

[正因为是你的才不可惜]

[为什么]

[你自己猜一猜？]

[我不知道]

[你回去想一晚，我明天再告诉你]

后面的内容和上面隔了一段。白芷听看着一红一黑两种颜色的笔迹，已经想象到了那个老师温柔又有力量的语气。夏晴也大概真的很喜欢这个老师，这也是他本子里第一个有正脸的人物。

[你想出来了吗？]

[我妈妈让我看一些书，是不是说每个人都独一无二？所以我的名字是我的名字不是别人的，所以不可惜？]

[独一无二是必然的。其实还有一个理由，我不知道你选择这里而不是特殊学校是什么原因，但我猜那个原因就是理由。

你的名字能让我想到夏天的一个天很蓝的晴天，也许你就是在这样的日子出生，带着晴天独有的生命力。

而你选择站在这里，其实就是你生命力的体现。所以我说，正因为是你才不可惜，也只有你才能让我感受到这个名字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