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 第14章 对不起

白芷听搬起一摞书走出教室，在走廊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自己提前放的一本练习册，把书都堆了上去。还有另一摞书和一个书包，要再拿一趟。每次考试走廊都会被书堆满，走起来都有些寸步难行。

绕过满地的书回到座位，白芷听看见了一个她并不想理的人。钱和的东西已经搬完了，也拉开了桌子，但没有坐下，反而是站在白芷听的桌子前。她忽视了眼前的人，提起了挂在桌边的书包，钱和赶紧搬起了桌子上的课本，要和她一起出去，白芷听却停了下来。

自从上次明说之后，她跟钱和就再没说过话。不是钱和不说，只是白芷听每次都刻意忽略他的话，时间长了钱和也就不说了，就像不认识一样。但此刻他却主动帮自己拿了东西。

白芷听抿了下嘴唇，说：“不，不用，帮，我。”

钱和没有说话，自顾自地搬着书走出了教室，白芷听只得跟了上去，在他找不到地方时先一步放下了自己的书包，钱和跟着放下了。她声音很低地道了句谢就转身要走，却被钱和拽住了校服袖子。

“……之前那么说他是我不对，你别再生气了。”

钱和的音量很低，也是怕路过那么多同学会听到什么，“我没有强求你接受我，也不是一定要你和我……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和他这么近，算了不说他了，我就是想说你别生气了。”

白芷听扯回了袖子，刚想张嘴，楼梯口的教导主任就举着喇叭开始喊：“抓紧时间进考场！马上发卷子了！那边的同学！干什么呢还？”

正好白芷听也不知道说什么，借着主任的话直接转身走了。钱和就在原地站着，一动不动地。直到看着楼道口的男人往这边走来，才卡着点进了教室。

“就是一次普通考试，不会是不会的事，作弊是人品问题……”监考老师边发卷子边说着，“现在手里有东西的都放上讲台来……”

老师穿着高跟鞋，走路的声音很明显。白芷听记得学校是不许老师穿的。但讲台上的女人显然不在意这一项规定，精致的大波浪和红色嘴唇，脚上穿的还是恨天高，脚背绷得几乎与地面垂直。

白芷听从前面同学手里接过了卷子，在卷头上写了班级姓名，脑子里乱成一团。

夏晴也请了好几天的假。

但也没有一直失联，只是回了白芷听一条“过几天去学校，这几天不用等我”的消息，没有再说别的，白芷听也没再发过消息。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白芷听在脑海里回忆起那次去北京之前，她去过夏晴也的家，应该还记得门牌号的。她想放学后去看看。

十五分钟的时间白芷听只做了两道选择题，还不确定对不对。脑子里都是和考试无关的事，搞得她根本没办法写。

她拍了拍脑袋强迫自己专心做卷子，认真下来去看题干，又做了两道题。眉头紧紧皱着，她知道以自己这个速度是做不完卷子的。

监考老师的高跟鞋发出“哒哒”的声响，在教室里一圈一圈转着。有学生因为这个声音烦躁，又不敢公然提出来，只能叹气。白芷听却在这规律的声音中慢慢静下心来，写得也越来越快，终于赶上了大多数人的进度。

她翻到了最后一页的作文。命题作文，题目是最难忘的夜晚。

夜晚。

第一个在脑海中出现的场景是她长久以来的噩梦。

是那个充斥着血和眼泪的夜晚。白芷听不受控制地开始心跳加速，笔尖也颤抖着，始终无法落下第一笔。

白芷听知道这没办法写在考试作文里，但那场面实在挥之不去。白芷听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放缓心跳。

哒、哒、哒……

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从白芷听身边走过，白芷听感觉那声音将自己的心跳都修正了，很神奇。

她想到了小姨，她突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声音中静下心来了。

白云秀也经常穿高跟鞋，夏天是热裤吊带配一双细高跟，冬天是蓝色牛仔裤配高跟短靴。她在家里的时候也时常发出这样的声音：哒、哒、哒……

她想起那天下雨，白云秀打车来接她，穿的就是一双细跟鞋，踩在雨里的声音其实很独特。

她习惯了这样的声音，习惯到日常中甚至会忽略掉它的存在。白芷听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潜意识里已经将这声音当成了定心丸般的东西，和小时候看的动画片中能净化一切的歌声是一个效果。

白芷听卡在收卷前的最后两分钟写完了作文，交了卷子的瞬间都松了一口气。她看向那个让自己静下心来的女人，她没在学校里看见过她，也不知道是教哪个年级的。她很想说谢谢，但女人一定会觉得莫名其妙。所以白芷听只是目送着她离开了教室。

每次的考试日中午都只有二十分钟吃饭的时间，接着就要回到考场考下一科。白芷听紧赶慢赶将最后一口米饭塞进嘴里，出门的时候又撞到了那个老师。

不是遇见，是真的撞到了。女人的细跟在地上倒腾了两步后终于站稳，白芷听拉了一把，语气很紧张：“对、对不，起，您，没事……”

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很浓，像是玫瑰的味道。她借力站稳之后笑着说：“我没事儿，你不用紧张，我记得你，今天考场那个。”

白芷听点头，没有张嘴，只是有些拘谨地站在原地，还是女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快回去吧，不还考试么？我该走了。”

然后就又“哒哒”地走了，只留下空气中的玫瑰香气，直到白芷听回教室拿到英语卷子，教室的广播开始呲拉响，那香气依旧萦绕在白芷听的身边。

七中的考试只考一天。早上来了不到八点就开始连着考，到下午最后一科考完理综也才刚五点，比平时放学还早了一个小时。恢复完教室班主任就宣布了提前放学，教室里一片欢呼声。白芷听收拾完书包就离开了教室，走路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了不少。

楚音一抬头发现白芷听已经走出门了，有些奇怪，顺嘴问了一句：“她这是急着干嘛去？”

“谁知道，你去问她呗，找她去啊。”钱和动作很大，背上书包后只留下阴阳怪气的一句话，也走了。

楚音一个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愣了有几秒才说话：“……神经病啊？”

白芷听回家拿了手机，凭着记忆走到了夏晴也家门口，门边还放着两袋垃圾。她想着也许不止他一个人在家，就忐忑地敲了敲门，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敲门声音很大，吓了她一跳。

过了很久都没有动静，她又敲了敲，同时给夏晴也发了条消息。

[TING：你在家里吗]

对面几乎是秒回“在”，白芷听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在他家门口这件事，正考虑着怎么说，就听见了声响，低头看见一个女人进了单元门，正低头发着消息，很快就走上来和她打了照面。

女人抬头确认了一眼门牌号，疑惑地说了句“走错单元了”就想下楼，白芷听急忙开口：“您，等，一下……”

刚好里面有人打开了门，门向外推差点碰到离门特别近的白芷听，出现在男生愣愣地拽住了门，一时间三个人都很惊讶。

女人也有些懵：“哦，没走错。”突然恍然大悟般，“噢你是来找晴也的吧？来进来吧。”

夏晴也拿了橘子出来，白芷听剥了一个吃了一瓣，两个人都很沉默，没有拿纸笔也没有拿手机。气氛有些尴尬，但白芷听只是沉默地吃着橘子，开始想自己应该说什么，夏晴也则是不知道怎么解释，于是气氛就这么尴尬着。

张敏爱把东西提进厨房又出来了，笑着对白芷听说：“正准备做饭，还得有一会儿，你俩可以去他屋里玩。”说着又看了看夏晴也，指了指房间，夏晴也就站了起来，拽了一下白芷听的外套。

书桌上放着夏晴也的本子，白芷听看了一眼他的房间，坐下就开始写字。

[出了什么事吗，怕你心情不好好几天也没问你]

夏晴也去客厅搬了个凳子坐在了她旁边，接过了本子，先看了一眼几天没见的白芷听。打开门的瞬间女孩的神情看起来是很担心的，看见自己的时候又缓和了许多。夏晴也心里有些愧疚。

[明天就去学校，不用担心我]

公事公办的语气，让白芷听觉得心情又差了一些。

她突然想起那次约他出来玩他看起来很不想出门的语气，又是同样的语气。白芷听有些后悔自己不管不顾地来他家里找他，显得自己像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她觉得有些委屈，控制不住。

看白芷听一直坐着也不说话，夏晴也写了句“怎么了”，拍了拍她的后背。很奇怪的，他感觉到女孩身体一抖一抖的。

转到白芷听正对面的位置，夏晴也才发现他在眼圈很红。虽然没有眼泪，但夏晴也感觉下一秒她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他有些不知所措，晃了晃女孩的胳膊，女孩根本不理自己。

[你怎么了]

白芷听看见他的话根本不想回应，一边生气他语气太差，一边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太难堪。

眼泪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夏晴也不管拍拍碰碰的，女孩都没有反应，他有些着急，再进一步的动作又会显得越界，夏晴也只得站起身走到厨房去找张敏爱。

白芷听看面前的人起身出去，委屈的情绪越来越重，只是抑制着不让更多的眼泪掉下来，她不想让自己更难堪了。

厨房里另一锅水刚倒上，张敏爱将牛肉倒进盘子里，去一边擦案板。突然听到了很急促的脚步声，回头发现是夏晴也走了进来。

“怎么了？”她没有写字，夏晴也知道这句话的口型。

手中被递了一张纸条，张敏爱拿起来看了内容。

“怎么哭了呀？”张敏爱脱下围裙摸了一把白芷听的头发，“告诉阿姨，晴也做了什么惹你生气吗？”

白芷听刚刚忍住的眼泪瞬间又落了下来，她抹了一把，看了张敏爱，又看了夏晴也。这种像是告黑状的举动看上去很不厚道，但白芷听还是把本子给张敏爱看了。

一共就两句话，张敏爱看得很快，刚要说什么，白芷听又拿出手机翻出了一个多月前的聊天记录。

“……对，不起，阿，姨。”白芷听本来说话就一字一顿的，哭起来更是断断续续，“我，就是，觉，得，他也，不，需，要……”

又觉得自己这样说话实在太慢了，又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是刚才写的，但是写完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打算给夏晴也看，自己收起来了。

[你不愿意和我玩吗]

[为什么你的语气总是那么冷淡]

[我是担心你才过来]

张敏爱只看了前面的也猜到了白芷听是因为什么而难过，看了纸条心也放下了一半。

再正常不过了。

她摸了摸女孩的后背，语气轻轻柔柔地说：“你听阿姨说，你是知道他听不到的，你看我现在和你说话的时候是什么语气，别人说话又是什么语气，你能听见，你知道是不一样的，对吗？”

张敏爱的语气很轻柔，让白芷听觉得自己陷进了一团棉花里。在她说完这几句话后，白芷听就意识到了那些自己觉得不对的话里，到底有什么问题。

夏晴也是不知道什么叫做语气的，他也许知道语气词，但是不会知道说出口到底是什么样子，所以他只是说得尽量简短，尽量让人能理解。

他大概很少考虑语气这种东西，不是他不想考虑，而是这实在太难为他。

“能有朋友来家里找他，我很意外，我相信他也是。你们好好聊聊，好吗？”张敏爱又摸了摸白芷听的脸，“不哭了，他惹你生气你就说他，直接告诉他那么说话你不喜欢，别自己这么难过。一会洗把脸出来吃饭，阿姨烧了牛肉。”

张敏爱走出去，屋里又只剩下两个人。夏晴也还是有些愣愣的，但他也看见了纸条，坐下来想往上写字，可还是白芷听的动作更快一些。

[对不起]

白芷听的眼睛还是有些红红的。夏晴也扯了两张纸递给她，低下头很认真地写字。

[我才要说，对不起]

[我尽量不那么冷淡，可以吗]

白芷听的眼睛又酸了起来，很重地点了下头，又给他回话。

[也不用做太难为你的事，我知道原因就没事了]

[我还以为是你不喜欢和我一起]

夏晴也有些无奈地笑，告诉了她不用想太多。白芷听擦了眼泪再抬头，发现夏晴也头发短了一截，眼睛已经能露出来了。

她刚要说头发的事，就被外面女人的声音打断。

“饭好啦小听，带他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