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宣一事过去没几天,玉澜为先帝守陵一年。按照当时所言,可以出陵宫了。
然而玉澜着实等了好一会才等到太后的召见。不过这次她很沉得住气,甚至让珞明教她绣绣花,大有要是不被召见就放弃的意思。
约定出陵宫的时间已经到了,公主却迟迟没有被安排回府,院子周围还都有守卫,云舒和珞明还好说,其他几个小侍女还是有些恐慌的。
她们年纪都更小,虽然都是奴籍没什么人身自由,但以前好歹是在公主府,更何况玉澜公主府里的王管家和大侍女云舒治家虽严,但对奴隶不克扣打骂,虽然都是打杂,但公主府还是比这冷森森的陵园强一些。她们来这第一天几乎就是数着日子过的,现在守卫管着连这个小院子都出不去,难道真让她们在这里呆一辈子?
玉澜也不多说什么,纵然她们再沉不住气又如何,如今她们还都是奴籍,就算觉得在这里虚度光阴,真的出去就能有好结果?
玉澜只让云舒看管着些,别还没出这个陵宫就给她添了乱子。云舒应着,她上午吩咐下去,下午就听到院里云舒把那几个侍女并小侍卫叫到院里训话。
那时小院里阳光正好,斜斜的从窗子透过来,落在地面上成了一个一个光明的碎块。玉澜正外在榻上绣花,花样是珞明给她描的,是寻常的花鸟图,但那富贵牡丹花画得极漂亮。
听到云舒在院里训话,玉澜听了几句随后笑了,淡淡的说:“这云舒,中气倒是很足。”
珞明在旁边搓着线,听后仰脸笑笑,清秀的笑脸笑起来三月明媚,倒也可人:“云舒姐姐以前在公主府的时候也是这么声音足,别人听着都觉得可害怕了呢。”
玉澜挑眉点点头,很是佩服云舒似的,手也没停,继续一针一线。这种闲散慵懒的时候在她已经度过的生命里不多,也是来了陵宫后才有这样的体验,也从之前的不适到现在能静下心了。
玉澜虽专心致志绣花,但也看到珞明悄悄看她,她也没停,只分心随口问:“怎么,你有什么想说的?”
珞明被抓包,倒也没害怕,确切的说在这个院里呆久了,规矩虽然还知道,但她心理上已经和玉澜亲近了许多。
“殿下,我只是在想,您说太后看到殿下写的纸条,她会不会如您所料召您入宫?”
“这个我没有十成把握,要是她不召我入宫,就再想别的办法,”说到这玉澜停下来,饶有兴味的看向珞明,“你说,要是咱们真的什么法子都试了结果还是出不去,怎么办?”
“到那时候我也是听殿下的安排,”珞明理所当然的说道,又拿手指刮刮自己的脸,严肃道,“可殿下,现在千万不要说这样泄气的话,不吉利的。”
玉澜笑笑:“你不怕吗?真的被困在这的话。”
珞明想想:“是有些怕的,您看院里那些人不也是害怕吗?可我们终究是奴婢,听的都是主子的安排。而且我现在觉得,这样住着也还行,其实除了出不了这个院子,倒也不愁吃穿。而且……”
珞明咬唇笑笑,十分的不好意思,脸都羞红了。
“只要能跟着殿下就好。”
听到这话,玉澜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笑,却不说其他。
院子里,云舒的训话还没有结束。
其实不管是屋子里的珞明还是院子里的那些侍女,一定程度都是一样的。
珞明没把这话说得这么明白,说明还有得救。玉澜是能猜得到的。
长期软禁在这,有一个结果是可以预测到的,就是她公主的身份变得模糊,身份模糊带来的就是尊卑之心的淡泊。院里的那些小侍女目前还只是因为她没按时离开陵园而躁动不安,时间一长,知道她被软禁在此的话,即便她们是奴籍,那也说不好会有什么想法了。
珞明之所以能说出这样表忠心的话,是因为她本身单纯又是她的贴身侍女,另一个原因也是在此。换以前她是绝对不敢说出这样略显亲昵的话的,现在有胆量,无非是有种她们可能会被软禁在这个小院里,她楚玉澜很可能会和她们相依为命的感觉。这个想法不一定在珞明心里成形,但足够让她在此刻有了患难与共的感情了,这种感情加上对未来的预见,让她在玉澜面前卸掉了一些从前的尊重。
玉澜依然绣着花,她眯起眼睛,把薄薄的绢布举起来,看着略微暗淡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绢面投过来。
她素来不是恭顺柔婉之人,其实此刻她也是焦躁的,只是明白着急没用,才不断要求自己沉下心来,不然也不至于让珞明教她绣花来沉淀心性。
要是此举不成,要不就按照最初的设想,想办法翻墙逃出去吧……
好歹玉澜没翻墙逃跑,四月中旬,张太后召长公主楚玉澜入宫。
从来接她的排场来看,玉澜猜她是不用再回来了。但也不代表时来运转,就连出了这陵宫以后她是死是活,她都说不好。
但玉澜还是坐上了车舆,连同那一众侍女都欢天喜地,只是来时八个侍女,走的时候已经成了七个。
玉澜坐在车舆里,走在洛阳城长街上,一时间有些恍若隔世,她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才睁开。
母后,我回京了。她轻轻念道。
刚满十七岁的玉澜应召入皇宫。彼时距离她上一次来这里,也已经过了一年多了。
玉澜应召入宫,直接被带到张太后的清和殿。如今张太后临朝称制,似乎大家也就愿意略过小皇帝直接听任于张太后了。
玉澜跟着宦官一直去往清和殿,被软禁了这么久,听到宫人行礼时玉澜还有些晃神。好在也懂得如今要小心,一步一个跟得丝毫不差。到了清和殿殿门,听到里面一片欢呼热闹,玉澜微微抬头,看到鲜花簇簇的大院内,正有人在玩投壶。
那几个身影,玉澜倒是一眼认出了,是一直在宫里住着的那几位公主。先帝一共五位公主,只有玉澜是在外面单独开了府的,其余的都养在紫微城的公主院里。正在玩投壶的就是玉媱、玉媛和玉婵。
张太后倒是没参与,只坐在院里的软塌上喝茶吃点心,笑微微的看着几个姑娘玩耍。
在花团锦簇下,倒是满满的一副承欢膝下的孝道图。
但实际上,张太后早就看见她了,只装作没有看见,任由玉澜站在外面一直等候。
玉澜倒是很坦荡的看着那几位妹妹。
这三个小公主里,只有玉婵是张太后亲生,也是五位公主里最小的,今年也才九岁,还扎着双发髻,但戴满贵重的首饰,衣服也是描金绣彩,额外鲜亮些。
玉媛和玉媱都是宫妃所生,玉媛比玉媱要小一些,今年十三岁。玉澜对这位妹妹印象不深,交集也极少,如今看倒也是眉清目秀的小美人。
可惜,在她旁边的是玉媱。
玉澜的目光格外在玉媱身上停留许久。
眉黛青颦,双瞳翦水,乌发如云,一身淡粉长裙也掩盖不了身子轻盈灵动。
先帝二女灵犀公主,姿容绝色,一舞倾城。
“哎呀,又没中。还是小妹准头好,我玩这个真的不行。”
玉媱跑得香汗淋漓,坐到张太后榻前,贴着张太后的腿,看两位妹妹玩耍。
玉澜想,这民间传言真是不准。
岂止是容颜绝色,连这嗓音也是如黄莺般婉转动听。
明明被张太后忽视是一件折辱的事情,玉澜却在此时看几个女孩玩耍看出了一点兴味。
张太后想晾玉澜多久不说,倒是玉媛发现了站在殿门口一身素白的玉澜。她应该也是没来得及多想,眯眼认出后只想玉澜,惊叫一声:“长公主!”
张太后这才把目光抬起看向她知道已经等了许久的玉澜,眼里不快一闪而过,但还是做出惊讶的模样:“啊,元襄来了啊。”
原本贴着她腿的玉媱也看过来,短暂怔愣下也立刻跟在张太后身后扬起一脸笑看着她。
玉澜看着的是太后,却在行礼时看到玉婵盯着她时气鼓鼓的脸。
张太后让这三位公主回公主院,三位公主行礼后,玉媱牵着玉婵离开清和殿,起先玉婵争闹不休,被玉媱捂了嘴,对玉澜一笑,半拉半哄的把这小公主带走了。
“这玉婵让我惯坏了,元襄你别见怪。”张太后说着往前走,似是想和玉澜去屋内谈。玉澜也不退让,跟着进去。
这张太后得了权,在外面如何不知道,倒是对玉澜格外的和气。钱善与在旁边陪着,张太后问什么玉澜就答什么。
张太后看着玉澜的样子,心里很满意。她不是看不出玉澜恭顺下的别扭,但正是这股别扭让她更舒服,她就喜欢玉澜这种明明不服气还得压着火恭顺她的样子。
“元襄啊,如今你守陵已满,这孝道也表了,女大当嫁,不能一直耽误着,我寻思着……”
说这话,张太后其实就是想刁难玉澜,她因为拒婚去的陵宫,她如今就是想再提,看看玉澜是什么脸色。
结果玉澜一听,眼圈竟然红了,接着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不等张太后说什么,玉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