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襄感念娘娘恩德,只是元襄自觉过去年少无知,如今回想起来颇多羞愧,午夜梦回之时因往事心中惊悸。这次自元陵回来仍觉余孽未清,只愿日后深居简出,在府中为娘娘和圣上礼佛祈福,还望娘娘成全。”
张太后支着上半身,新奇的看着玉澜哭得不能自己,脸颊发红。
这模样在玉澜身上是挺新奇的。
这几位公主里除了自己女儿玉婵,张太后自然是对玉澜印象最深。
要说这位公主的性子,倒是让张太后见识到了人性格的复杂多面。其他几位公主的禀性大多可以一言以蔽之,但楚玉澜不行。
性格跟贤淑柔婉几乎不沾边,小时候就喜欢和哥哥们玩推沙盘,也能骑马打猎,性格颇为男儿气,但以张太后对她的了解,她又不是开朗飒爽的洒脱性子。她惯常争强好胜,出了名的性倔,但也正是这一点,她父皇很喜欢她。
她有贵女被宠爱的骄纵任性,但也不到史书上有些公主那样骄横跋扈的地步。
也正是这些,让张太后对她有计较,又没有那么的计较——虽然钱善与说既然上官家族已经扳倒,这个长公主留着也无用,就关在陵园里老死算了。
但张太后就有点不以为然,也是这种心态让她见了玉澜。
如今玉澜自请自封公主府诵经礼佛,张太后也没傻到觉得玉澜就是个老实任由拿捏的主儿,但玉澜的这个决定倒是满足了张太后的心理——垂眉丧目,不像以前那样张牙舞爪和她针锋相对,一副败者的样子。
“也行,那还望长公主以后知分寸,洗余孽。至于这婚姻大事嘛……”
玉澜盈盈一拜,那低垂的眉眼全是祈求庇护的弱者姿态:“还望娘娘费心,元襄但听安排。”
此言一出,张太后短暂安静,连洛雪都忍不住偷偷看了她一眼。
张太后笑了:“好,有元襄这话,我就放心了。”
云舒和珞明在殿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玉澜出来,跟着侍女出宫。有一个张太后那边的小宦官出来问需不需要传步舆,玉澜谢过,决定步行离开。
那小宦官十分不能理解,还劝道紫微城太大,有个步舆借助能让玉澜回去路上舒服一些。玉澜依然坚持,小宦官百思不得其解的回去了。
玉澜就这样独自离开。
云舒和珞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其实玉澜一开始也不知道。她只是在走了几步后回过头来,看向清和殿的大门。
不过一年光景,就变了天了。
日后这紫微城不能说进就进,日后这皇宫几乎也不再有认识的人。曾经她生在这养在这,如今却有些陌生。
玉澜站定的时间极短,短到云舒还没有说什么,玉澜就已经回身继续走了,这次她挺直脊背,步履沉稳,好似下定了决心,亦或是看轻了自己和命运。
“云舒。”
云舒紧走几步:“殿下。”
“以后我会深居简出,府里的开支肯定也会缩小,也维持不了那么多的人。到时候府里那些人员,你给精简一下,人越少越好,能够维持住府里最基本的运转即可,府里其他的院子可以空着,不用差人打扫。只留下些忠诚可靠的人,其他的送回司礼监。”
云舒什么也不会问,只点头应好。
“注意留下几个精干的侍卫。”
云舒依然不会问什么,只干练的全部答应。
“这次虽然能回公主府,但此后我们会活在太后的目光之下。日子兴许比在陵宫时好一些,但和以往比终究是比不上了。你们两个,还有锦心他们这些不是奴籍的侍女,是走是留要决定好了。”
“殿下说这话是为我们好,但对奴婢来说是见外了。”云舒笑笑。
玉澜轻扯了下嘴角:“走吧。”
玉澜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出了皇宫,直到到了嘉豫门才坐上在那里等候许久的车辇。车夫吆喝着,载着玉澜到了通远坊。进了里坊,玉澜想起了什么,打开车帘看向外面,一年时间,巷道没什么变化,有几个小孩还在巷口玩闹。玉澜看了很久,看到了桃花巷。
玉澜睫毛微颤,不知怎么的在心里生出一丝浅淡的感伤。
不知道如今,那个檀喆怎么样了。
不过她已经无暇顾及,自身都难保了,如何再考虑别人。玉澜只觉索然,放下车帘,去往公主府。
此后,长公主楚玉澜就此半软禁在了公主府,深居简出,礼佛诵经,为新皇祈福。虽然府没有被收走,人也还在这洛阳城,但终究是和以往不同了。
府里的人很快也察觉出了世态炎凉的变化。府中许多侍女侍卫被送回都管监,这本来是公主府内的行为,毕竟张太后那边也没说让公主府缩减人口。可不知怎么的,自从公主府里人少了以后,不光府里冷清了,连内务府送的物资比之以往都少了很多,什么东西都缺斤少两不说,送东西来的宦官都气焰嚣张,目中无人。锦心为此十分生气,还差点和来的宦官吵起来。
对这些玉澜都知道,但她不过问。她的态度无形中表现了立场,府中上下渐渐也学会了忍气吞声。以前玉澜身份尊贵先帝宠爱,府里的人不说嚣张跋扈至少也是挺直腰杆不吃亏,现在处处受气,大家心情也好不起来,于是府里不光冷清还沉闷,偌大的公主府越发萧瑟了。
做下人是不能妄论主子的,但看着越来越冷清的府邸,晚上闲聊时奴婢们还是难免聊两句为什么公主要如此。大家没有消息来源,说法自然也就靠自己猜测,有人说公主是怕跟以前一样招了太后的眼,有人说公主是特意这样希望逃过指婚。说不了几句看到大侍女云舒,大家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不过半年,这府里就冷清了下来。
玉澜仍旧没有任何回应,连人是走是留她都全然不管。府里全然是由王管家和云舒珞明来安排,这王管家倒是颇为忠诚,府里落魄成这个样子他还是愿意呆在这。
这王管家并不是宦官,他是有自己的家庭的,全家都住在公主府最边缘的小院里。他也不是一开始就跟随玉澜的,是当初上官皇后临去世前给她安排的。本来如今这境遇,玉澜是想把他也调回都管监的,但这王管家自请留在这,玉澜也就没有推辞。
云舒和珞明主要负责近身照顾玉澜,王管家就负责其他侍女侍卫的管理,虽然落魄,倒也勉勉强强凑合着把这公主府维持下去了。而这公主几乎是闭门不出,有时候王管家担心公主这样闷出病来,还悄悄嘱咐云舒,让她劝劝公主常出来活动活动散散心。玉澜是听了这话的,每天都会出来练箭。
就这样一晃过了半年,公主府在大家看来,已经不复往日风光。
张太后对玉澜此举觉得好笑又有点生气,真是的,又没人逼她这样做,搞得好像她苛待她一样,闹这副样子给谁看呢。但又听说楚玉澜前两天才出了府散心,张太后哼笑,饶是如此过得也不错,她也就懒得再管了。
张太后如今也是忙得紧,但忙得也开心。如今奏折都是直接呈递到她这,折子上盖的也都是她的玉玺,张太后如今也是真的体验了一把皇帝的感受,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说了算。国家政事这么多,张太后自然也就顾不上玉澜了。
玉澜的确是出了次府,也只是去散散心加上去寺庙上香,如常的举动,如今玉澜过得十分简单规矩,也知道她现在的行程都在张太后掌握之内,玉澜倒也坦荡。
只是回来的路上,玉澜再度路过桃花巷,这次她正巧看到檀喆的母亲从巷口出来。和上次相比,檀母见老了些,发髻里白发更多了一点,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道,毕竟现在儿子远在安西都护府,家里里里外外都需要她来操持。
云舒也注意到了桃花巷,低声和玉澜说道:“之前殿下说多照顾一下桃花巷的檀家,奴婢已经照办,每五天就差人给檀家送一些需用的蔬菜瓜果等,前不久给送了春衣,这檀母一直以为是檀喆着人给她送的,都收了。”
“那就行,”玉澜放下帘子,想到什么,“我记得你说有个叫张鲁的,和锦心认识的那个,也住在这个巷子里。”
“是,那个张鲁谋了个往陵宫送水的差事,每天都得去元陵。他和檀喆是邻里,据来这送东西的人说,这张鲁经常来照顾一下檀母,给她帮帮忙。”
玉澜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却再也无话。
想来当初让他去那,也不是她的意愿,说到底她太信舅舅,却不想舅舅不曾信她。
彼时已经过了炎夏,想来那檀喆在安西都护府也已经呆了快一年了,不知道境遇如何。
玉澜想到这,心里不免戚戚然,她自新皇登基到现在,心境悲伤,因此设想檀喆处境时,自然是同情其遭遇。
殊不知此时的檀喆在安西都护府呆的,委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