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在朱雀旗上沙沙作响,卫昭将狐裘往萧景琰身上裹紧些。御辇内药香缭绕,鎏金暖炉却暖不了帝王青灰的指节。自从落雁峡遇袭,那抹靛蓝毒纹便如附骨之疽,在萧景琰腕间时隐时现。
"还有三十里..."李牧掀帘禀报时,望见卫昭正在给昏迷的帝王喂药。瓷匙磕在齿间的轻响,让他想起三年前云中城破时,卫昭也是这样给伤兵喂水。
突然,辇外传来战马嘶鸣。卫昭的红缨枪已挑开轿帘,却见官道两侧的积雪中窜出数十条黑影。这些人与落雁峡刺客装束相同,只是腰间多了枚青铜腰牌,牌上饕餮纹正与苍梧密函上的印记吻合。
"护住陛下!"卫昭腾空跃起时,枪尖已挑飞三支淬毒袖箭。玄甲军迅速结成圆阵,却见刺客并不强攻,反而向空中抛出数十个陶罐。罐碎时腾起的紫雾瞬间笼罩车队,马匹纷纷跪地抽搐。
"闭气!"卫昭扯下披风浸雪掩住口鼻,回身撞进御辇。萧景琰不知何时醒了,正用匕首划破掌心,将血滴进暖炉。血腥气混着药香散开,竟驱得毒雾退避三丈。
"陛下!"卫昭抓住他手腕,却被反握住。
"这是...苍梧的噬魂瘴..."萧景琰咳着指向自己心口,"朕的血...可解..."
话音未落,刺客首领突然吹响骨笛。紫雾中浮现点点幽绿,竟是数百只饿狼眼瞳。卫昭心头一凛——这些狼额间皆有靛蓝斑纹,与徐怀礼控制的狼犬如出一辙。
"带陛下先走。"李牧劈开狼群杀到辇前,"西南五里有座废观!"
卫昭背起萧景琰疾奔,红缨枪在雪地上拖出血痕。身后狼嚎越来越近,她甚至能闻到畜生口中的腥臭。拐过山坳时,萧景琰忽然咬破指尖,在她颈后画了道血符。
"左转...七步..."
卫昭依言而行,竟在绝壁前发现隐秘洞口。狼群追至洞口突然止步,为首的头狼焦躁地刨着雪地,却不敢越雷池半步。
"这里..."萧景琰气若游丝,"是前朝...祭坛..."
火折子亮起的刹那,卫昭倒吸冷气。洞窟四壁画满星图,正中青铜祭台上刻着二十八宿,娄宿位置嵌着枚血色玉石——正是萧景琰毒发时呕出的颜色。
"帝星移位...苍梧复生..."萧景琰抚过祭台边缘的铭文,"原来他们...要的是这个..."
他突然剧烈咳嗽,靛蓝毒纹疯狂蔓延。卫昭撕开他的衣襟,发现心口旧伤处生出肉瘤,正随着毒纹搏动。这分明是漠北巫医记载的"蛊胎",需以帝王心头血喂养三年方成。
"他们给朕下的...从来不是毒..."萧景琰惨笑,"是蛊..."
洞外忽传来金铁交鸣之声,李牧的怒吼混在狼嚎中传来:"逆贼安敢!"卫昭握枪的手青筋暴起,却听萧景琰轻声道:"阿昭,还记得冷宫那局棋吗?"
她当然记得。那年冬至,他们用石子当棋子,萧景琰执白陷入死局,却突然说:"阿昭,有时候输即是赢。"当时她不明所以,直到三日后先帝突然驾崩。
"现在...该将军了..."萧景琰将染血的匕首塞进她手心,"剖开这里..."他指着自己心口的肉瘤,"蛊王现世时...用星图困住..."
卫昭的手在发抖。二十年沙场,她斩敌无数,此刻却觉得这匕首重逾千斤。
"快!"萧景琰突然抓住她的手刺向心口,"朕信你..."
皮肉绽开的瞬间,金光乍现。一条背生双翼的金蚕破体而出,直扑祭台星图。卫昭红缨枪横扫,挑断二十八宿铜链。星图轰然转动,将金蚕困在娄宿与角宿之间。
洞外传来凄厉狼嚎,紫雾顷刻消散。卫昭抱着昏迷的萧景琰冲出洞口时,见李牧正斩下最后一个刺客的头颅。雪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狼尸,每具尸体心口都嵌着靛蓝晶石。
"这是..."李牧挑开晶石,脸色骤变,"漠北天狼部的狼魂石!"
卫昭望向怀中人苍白的脸,忽然想起三年前北境之战。当时突厥军中就出现过这种晶石,战后却在云中仓不翼而飞。原来从那时起,苍梧的网就已张开。
五更时分,残破的朱雀旗终于飘进京城。卫昭却命玄甲军转向太庙,而非皇宫。当她在列祖牌位前跪下时,文武百官皆惊——牌位下的暗格里,赫然供着半枚青铜虎符。
"先帝遗诏在此!"卫昭展开染血的绢帛,"着靖王萧景琰承继大统,肃清朝纲!"
满朝哗然。当年萧景琰以冷宫皇子身份继位,本就遭人非议。此刻遗诏现世,那些曾质疑他正统的老臣纷纷跪地。卫昭却看向太庙梁柱,那里有道若隐若现的剑痕——正是三年前她为保护萧景琰所留。
"咳咳..."熟悉的咳嗽声从殿外传来。萧景琰披着染血的龙袍,一步步踏上玉阶。他心口缠着的纱布渗着血,眸光却亮如寒星:"诸卿平身。"
卫昭望着他映在蟠龙柱上的影子,忽然明白何为"帝星"。这星光不仅要照亮山河,更要刺破笼罩江山的迷雾。而她的红缨枪,便是为守护这点星光而生。
暮色降临时,卫昭在角楼找到萧景琰。他正在擦拭那柄剖心的匕首,雪粒落在刃上,凝成血珠似的冰晶。
"陛下为何不早说?"
"说什么?"萧景琰轻笑,"说朕十六岁就知道体内有蛊?还是说这皇位本就是为你留的?"他忽然握住卫昭执枪的手,"阿昭,这局棋..."
"还没下完。"卫昭接道,枪尖挑起一片雪花,"但臣会陪着陛下,直到最后一子。"
宫灯次第亮起,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朱墙上。那影子渐渐与二十年前冷宫墙上的剪影重叠,只是执枪的手与执棋的手,终于握在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