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辞 第7章 第七章

朱雀旗掠过潼关时，正值寒露。卫昭策马行在御辇旁，望着官道两侧渐染霜色的枫林，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随父戍边的情景。那时她总爱折了枫叶夹在兵书里，后来萧景琰在冷宫翻到那些枯叶，说要给她建座红叶宫。

"将军，前方便是落雁峡。"斥候的禀报打断她的思绪。卫昭抬手示意全军缓行，玄铁指套摩挲着腰间玉珏——这是临行前萧景琰亲手为她系上的，说是新制的护身符，玉纹里却暗藏机关。

峡谷两侧峭壁如削，秋风卷着枯叶在谷底打着旋。卫昭的红缨枪突然发出细微嗡鸣，这是卫家枪遇到杀气时的预警。她猛地勒住缰绳，几乎同时，山崖上滚下数十个燃火的草球。

"护驾！"

玄甲军瞬间结成盾阵，火球撞在精钢盾牌上迸出火星。卫昭仰头望去，见崖顶闪过数道黑影，衣袂上的金线在夕阳下泛着冷光——这是江南织造局特供的云锦，唯有三品以上官员可用。

"留活口！"她厉喝一声，策马冲向侧方陡坡。红缨枪挑开飞来的箭矢，枪尖点在山石上借力腾跃，转眼已逼近崖顶。黑衣人见势不妙正要撤退，忽听破空声至，双腿已被铁链缠住。

萧景琰的咳嗽声从下方传来："阿昭...咳咳...西南三十步..."

卫昭闻声掷出袖中飞刀，正中山壁某处。机关转动声轰然响起，整片山崖竟从中裂开，露出藏在山腹中的军械库。成箱的弩箭刻着工部印记，火油罐上还贴着"云中仓"的封条。

"好一招移花接木。"萧景琰被李牧搀着走来，指尖拂过弩机上的编号，"三个月前报损的兵器，原来都在这儿。"

卫昭挑开角落的麻布，露出底下整整齐齐的紫檀木箱。掀开箱盖时，连见惯珍宝的李牧都倒吸冷气——满满一箱南珠，个个浑圆如龙眼，正是今年岭南进贡的贡品。

"报！擒获七人，服毒自尽三人。"亲卫呈上从尸体搜出的玉佩，"但找到这个。"

羊脂玉佩上的螭纹缺了一角，卫昭瞳孔骤缩——这与三年前户部侍郎暴毙案中的证物一模一样。当时结案说是突厥细作所为，如今看来...

"陛下！"太医突然惊呼。萧景琰扶着木箱缓缓滑坐在地，唇边溢出的血竟是诡异的靛蓝色。卫昭扑过去时，发现他腕间浮现蛛网状黑纹，与当初的狼噬毒截然不同。

"是...牵机..."萧景琰攥住她的腕甲，"别碰...会过..."

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卫昭赤红着眼扯开他的衣襟，见心口旧伤处插着半根银针——正是方才混乱中被人所射。李牧劈手斩断针尾，针头却已没入皮肉。

"取冰！"卫昭撕下披风裹住萧景琰，"去最近的驿站！"

暮色吞没官道时，玄甲军如黑色洪流涌入临潼驿。卫昭抱着萧景琰冲进地窖，将人置入冰棺。这是离京前萧景琰非要带上的物件，当时她还笑他多虑。

"将军，此毒蹊跷。"随行太医颤着手捧来药典，"牵机毒需以人血为引，下毒者必在三百步内。"

卫昭握枪的手青筋暴起。今夜随行的皆是云中城带来的亲卫，除非...她突然想起入驿时，马厩里那几匹毛色油亮的驿马——朝廷驿马皆烙印为记，这些马额上却光洁如新。

“搜马厩！"

地窖门轰然关闭的瞬间，驿站突然剧烈震动。卫昭撞在冰棺上，后颈被飞溅的木屑划出血痕。她借着夜明珠的光亮望去，见冰棺下的青砖正在塌陷，露出深不见底的地道。

"果然还有后手..."她冷笑，翻身跃入地道前，将玉珏塞进萧景琰掌心，"等我。"

地道蜿蜒向下，尽头竟是个巨大的溶洞。卫昭的红缨枪挑开洞口的蛛网，见钟乳石上绑着数十个昏迷的百姓，每人腕间都有取血后的刀痕。正中青铜鼎内盛着靛蓝液体，正咕嘟咕嘟冒着泡。

"卫将军好胆识。"阴影中走出个佝偻身影，火光映亮那张布满疮疤的脸——竟是三年前已斩首的钦天监监正！

"徐怀礼？"卫昭枪尖微颤。当年此人因私窥天象被萧景琰赐死，眼下却...

"很意外？"徐怀礼撕下人皮面具，露出清俊面容，"真正的徐怀礼早被我替换了。"他抚摸着鼎沿轻笑，"这牵机毒原是为萧景琰准备的，可惜当年被他躲过，只好用在这些蝼蚁身上。"

卫昭突然想起，永和元年冬，萧景琰确实遭遇过刺杀。当时刺客用的毒箭，正与眼前毒液颜色相同。

"你们究竟是谁的人？"

"我们？"徐怀礼忽然击掌。溶洞暗处走出数十个黑衣人，每人手中牵着条锁链，链头拴着双目赤红的狼犬，"将军可听过'苍梧'？"

卫昭心头剧震。这是前朝覆灭时消失的暗卫组织，传说他们以人饲狼，擅用巫毒。若真如此...

"萧景琰毁我百年基业，今日便用他的心头血祭鼎！"徐怀礼挥袖间，狼犬咆哮着扑来。卫昭旋身避过，枪尖点地腾空，却见那些百姓突然睁眼，瞳仁竟也泛着诡异的靛蓝。

"杀...杀..."被控制的百姓如提线木偶般涌来。卫昭枪势一滞，后背立时挨了狼犬一爪。血腥气刺激得畜牲更加狂暴，她且战且退，直到背靠冰凉的钟乳石。

"其疾如风..."她默念枪诀，突然将红缨枪掷向青铜鼎。枪尖没入毒液的刹那，卫昭扯下腰间玉珏重重摔碎。玉中暗藏的磷粉遇空气自燃，瞬间引燃满地火油。

爆炸的气浪掀翻众人时，卫昭借力跃向洞口。徐怀礼的惨叫混在狼嚎中传来："你竟敢...苍梧不会..."

"本将军等着。"卫昭头也不回地冲出火海。地道坍塌的轰鸣声中，她恍惚看见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萧景琰攥着《六韬》问她："阿昭，'不动如山'要如何做到？"

如今她终于明白，这座山是要用血肉来筑的。

黎明时分，卫昭抱着昏迷的萧景琰走出废墟。李牧带人清理出半卷焦黄的密函，上面依稀能辨"苍梧"、"帝星"等字。而真正的杀机，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