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辞 第5章 第五章

含元殿的琉璃瓦在暮色中泛着血光，卫昭的红缨枪尖垂落一滴暗红。突厥使节被押解出殿时，忽然回头露出森白牙齿："卫将军可知，草原的狼群最爱围猎落单的头狼？"

萧景琰的咳嗽声恰在此时响起，卫昭转身望去，发现他掩唇的帕子已渗出血丝。那抹猩红刺痛了她的眼，恍惚间与二十年前冷宫墙角的红梅重叠——那时小皇子咯血染红了她偷折的梅枝，却笑着说要拿它当贺岁礼。

“陛下..."她上前半步，却被萧景琰抬手止住。

"备辇。"天子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去观星台。"

卫昭握枪的手紧了紧。观星台是先帝晚年炼丹之所，自萧景琰登基后便成禁地。宫灯次第亮起时，她看见崔衍的官袍下摆沾着可疑的泥渍，那泥土的颜色，像极了枢密院密道中的青膏泥。

夜风裹着异香扑面而来，卫昭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密室见过的狼纹壁画。那些扭曲的图腾在脑海中翻涌，竟与观星台飞檐上的脊兽诡异地重合。她下意识按住腰间玉珏，冰凉的触感让她记起萧景琰说过的话："这盘棋的关键不在北境..."

"阿昭。"萧景琰的声音自前方传来，"你看这星象。"

卫昭抬头，见漫天星子如撒落的棋子。紫微垣东北角有赤芒隐现，正是太史令月前奏报的"荧惑守心"之象。她忽然明白，萧景琰为何要在此刻来此。

"三垣二十八宿，看似亘古不变。"萧景琰的指尖划过夜空，"可若有人执棋..."他的声音陡然低下去，整个人踉跄着撞向栏杆。

卫昭箭步上前扶住，掌心触到他后背的瞬间浑身发冷——玄色龙袍下，单薄的身躯竟比北境的冻土还要寒凉。她这才惊觉，自突厥使团入京，萧景琰再未碰过暖炉。

"陛下究竟..."话未说完，指尖忽然触到异样。萧景琰的后颈处，三枚暗红斑点若隐若现，像极了她在云中城见过的瘟疫症状。

萧景琰突然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惊人："记住，待会无论发生什么..."话至半途，观星台突然剧烈震动。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青铜丹炉轰然倾倒，炉中滚出数十颗暗红丹丸，与太医令给的药丸一模一样。

"护驾！"崔衍的喊声撕破夜空。卫昭的红缨枪已挑飞三支淬毒弩箭，却发现刺客的箭镞上皆刻狼纹。混乱中，她瞥见萧景琰袖中滑出半幅绢帛，上面赫然画着观星台密道图。

"走震位！"萧景琰的声音混在箭雨中。卫昭揽住他腾挪闪避，枪尖点地时触到机关。地面轰然洞开，两人坠入黑暗前，她看见崔衍袖中寒光一闪。

密道潮湿的霉味裹着血腥气，卫昭的后背重重撞上石壁。怀中人闷哼一声，呕出的血染红她胸前犀甲。

"陛下..."她颤抖着摸出火折子。跃动的火光里，萧景琰的脸色已近青灰，唇角却噙着笑："他们终于...忍不住了..."

卫昭撕开他的衣襟，瞳孔骤缩——心口处盘踞着狰狞黑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这是漠北巫医惯用的"狼噬"之毒，中者七七四十九日经脉尽断，与萧景琰的"旧疾"发作时日恰好吻合。

"是那药丸..."她牙关打颤，想起太医令每次送药时诡异的笑容。

萧景琰冰凉的手覆上她的："别怕...这是...第二局..."他摸索着按下石壁某处，暗格弹开，露出半卷泛黄的书信。卫昭就着火光看去，竟是二十年前先帝与突厥可汗的密约——以卫家军为饵，换边境十年太平。

"所以卫家..."她喉间涌上铁锈味。

"不是谋反..."萧景琰气息渐弱，"是朕的父皇...欠你们的..."他突然剧烈咳嗽，暗红的血沫溅在密信上，"密道尽头...有解药...和..."

话音戛然而止。卫昭浑身血液凝固，直到听见微弱的脉搏才找回呼吸。她背起萧景琰疾奔，枪尖在石壁上刮出火星。转过第七个弯道时，忽闻前方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将军别来无恙？"崔衍提着滴血的剑挡在路中，素来木讷的脸此刻扭曲如恶鬼，"把陛下交给下官吧，太医令正等着呢。"

卫昭的红缨枪嗡鸣震颤。她终于明白，为何枢密院的账目天衣无缝，为何突厥使团来得这般凑巧。原来这盘棋，早有人在他们之前布了二十年。

"其疾如风。"她默念着卫家枪诀，枪出如龙。崔衍的剑锋却突然转向萧景琰，寒光中，卫昭看清剑柄上嵌着的狼瞳宝石——与密室壁画上的图腾分毫不差。

枪尖贯入血肉的瞬间，密道深处传来机关转动的轰鸣。卫昭抱着萧景琰滚入突然出现的暗门，后背撞上冰冷石棺。棺盖上刻着熟悉的瘦金体：景琰自备于此，永和元年冬。

她忽然想起，永和元年正是萧景琰登基那年。原来他早知有今日，连棺椁都备好了...

"阿昭..."怀中人忽然动了动，"玉珏..."

卫昭慌忙解下腰间玉珏，见他颤抖着将玉按在棺盖螭纹上。机括声响，棺内竟是个暗格，整整齐齐码着数百封书信，每封都写着"阿昭亲启"。最上方是个青瓷瓶，贴着"三日续命"的字条。

"吃...红色..."萧景琰话音未落便昏死过去。卫昭抖着手喂他服下药丸，借着夜明珠的光看清最近那封信的日期——正是三日前。

"见字如晤：若你见此信，说明朕已入局。莫信太医令，莫近崔侍郎，云中仓第三十七窖..."信纸突然被血迹浸透，后文模糊难辨。卫昭将信按在胸口，那里跳动着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恐慌与决绝。

密道外忽然传来狼嚎，一声接一声，似在召唤同族。卫昭握紧红缨枪，在萧景琰冰凉的唇上印下一吻："你说过，要让我做最威风的大将军..."

她劈开暗格后的石壁，月光倾泻而入。远处云中城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极了棋盘上的生死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