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吹着云遮蔽了太阳须臾,寒烟阁里众人的脸色也像笼罩了层阴云。
婵柳性子急,气鼓鼓的,想要上前同裴化泽理论理论,他说的还是人话吗?凭什么二小姐差点被谋杀,却要大度原谅罪魁祸首?
连永福公主都皱了皱鼻子,久违为裴有襄说了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灵璧也是你我的女儿。”
微风急吼吼吹走了云,炽烈日光倾盖,宽檐阴影笼罩着裴有襄脸庞,她轻声哼笑:“父亲聒噪,不如回自个儿屋里等消息去吧。”
裴化泽硬气不肯走,裴有襄挥挥手,围拢在寒烟阁外的几个护卫进来,将人架起走了。
无能狂怒:“你们好大的胆子!我可是宁国公!谁叫你们听裴有襄的了?放开!”
目睹一切的永福公主,心惊肉跳,她原本觉着裴有襄再怎么能耐,也不过是帮太后打理生意,掌宁国公府财权而已。
可在刚刚那一刻,她才发觉,整座宅邸的主子,只有裴有襄一人。
惊讶不安之余,永福公主唇瓣翕动,想为裴化泽抱怨两句,还没出口,裴有襄看向了她:“母亲急什么,你请的人应当也快到了。”
永福公主心虚低了低头。
府上出了什么事儿,她向来事无巨细送信到坤元宫,刚刚所发生的,她也叫人送去了。
裴有襄也等得起,让婵柳附耳过来,低声吩咐:“去跑趟鉴察司,跟他们说,抓着与赵家合谋行刺的主谋了。”
婵柳马不停蹄去了。
寒烟阁的奴仆们见识到裴有襄手段,战战兢兢不敢吭声,就只有跪着的萧芸姬忍不住痛苦呻吟,没人敢管。
先到的是乔太后亲信谢兰,来的路上就接到永福公主的信儿,得知了前因后果,骂了萧芸姬一路“蠢货”。
竟敢擅自做出那种事情来,要不是腹中有个裴家的孩子,乔太后也得将她打杀了才好。
着急气恼下,忘记去想萧芸姬哪儿来的人手做这种事。殊不知,永福公主在传话时也乱了心神,根本没注意萧芸姬与谁合谋了,传了个大概。
入了寒烟阁,谢兰向裴有襄求情:“太后她老人家也没想到芸姬会做这种错事,不过还请二小姐看在她腹中的裴氏骨血,饶她性命。”
恍惚中的萧芸姬被点醒,没错,她在宁国公府的倚仗从来不是裴化泽,而是坤元宫里那位。
当初乔太后把她送来裴家时,除了盯着裴有襄外,还在暗中授意她尽早怀上裴化泽的儿子,也就是说,只要腹中这个胎在,太后必会保她!
萧芸姬极有眼力劲儿地磕了两个头:“妾身一时糊涂了,二小姐这次就饶了我吧。”
永福公主的主见就是乔太后,太后说什么,她便做什么,跟着逼起裴有襄来:“灵璧打也打过了,萧芸姬也认了错,何不大方点。”
谢兰又给了颗甜枣:“太后心疼二小姐,赏下了两匣子南珠,慧贵妃都没能从太后手上讨着,全给小姐送来了。”
这架势,就是在将裴有襄架在火上烤。
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往些年她不是没尝试送走萧芸姬,可前有裴化泽、永福公主阻挠,后有坤元宫施压,她被架着放过萧芸姬无数次。
可这次,不一样了。
裴有襄想到一会儿要发生什么,就按捺不住笑。
“我是该大度些。”裴有襄话头一转:“不知太后晓不晓得,与我一起在鹤山遇刺的,是何人?”
谢兰愣住了,这段时日鉴察司的疯狗攀咬上了坤元宫,他们哪儿有功夫去关注裴有襄。
她扭头去看永福公主。
永福公主怔怔的,“灵璧说,与萧芸姬合谋设局的人是怀化大将军的幺子……”
赵立山与裴有襄无冤无仇,凭什么会和萧芸姬合谋?除非,赵立山要杀的,就是裴有襄口中的另一人。
赵小将军刚回淮京,能寻仇的还能是谁?
不就是魏峭吗?
“是魏峭。”裴有襄看好戏似的,吐出这个名字。
谢兰等人无不变色,尤其是萧芸姬:“怎么可能……魏指挥使怎么会在?赵立山分明只说要寻裴有襄的仇啊!”
“裴二小姐家的妾室,本事可真大,差点要了魏某的命。”
说谁谁到,魏峭与陆柘跨入寒烟阁,如闲庭信步,饭后消食。这二人出现,满院噤若寒蝉。
谢兰躬身同魏峭见礼:“不知指挥使方才所说,可是事实?”
魏峭余光飞快瞟过裴有襄,她安然捏着茶盏抿了小口,压根儿没看他。沉了沉眸,嘴角含着的笑渐平,“立山与我亲厚,他亲口所说,的确是宁国公府妾室萧氏主谋。”
“不是我!”生死大事,萧芸姬断骨之疼都顾不上,咬牙爬起来尖叫,“分明就是赵立山找上我的!他、他想把罪责全推到我身上!”
“谁允你起来了?”裴有襄慢条斯理放下盏子,“跪下。”
凉透了的,含着强势命令的声音在院里作响,魏峭扶住身旁的陆柘,稳住发软的双腿。
差点。
萧芸姬被宁国公府护卫按倒在地,惊惶向着魏峭喊冤:“妾身要是知道赵立山想对您下手,决……”
呃。
话音卡顿,萧芸姬发现魏峭在看着她,像带着……羡慕?她有什么好羡慕的??
魏峭转向裴有襄:“我要将萧氏带回鉴察司审讯。”
“不!!!”谁不知道魏峭是什么样的人,进了鉴察司的私狱,别说肚子里的孩子,就说她肯定也没命活了!
接连变故耗完了萧芸姬所有力气,扯破喉咙昏死过去。
裴有襄嫌弃扫过,露出为难之色:“那不行,萧姨娘是犯了错,不过还请魏指挥使看在她腹中裴氏骨血的份儿上,饶她性命。”
嘴上说的是魏指挥使,看着的却是谢兰,完完整整把刚刚架起她的话,还了回去,多添了几分阴阳怪气的味道,臊得谢兰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魏峭:“裴氏骨血,与我有何干系?”
裴有襄对着永福公主:“这人我打也打过了,她也认错了,指挥使何不大方点,母亲,我说的对吗?”
魏峭没抿住翘起的嘴角,任由它扬起,好笑道:“没想到裴二小姐说得出这样厚脸皮的话,刀子落在我身上,怎的还叫你做上主了?”
说的是裴有襄,永福公主却觉得几巴掌打在了她脸上,一口气没上得来。昭敏呼天抢地唤了人来,扶回鹤华院歇息。
裴有襄对萧芸姬说的话有所存疑,不想把人交给鉴察司。魏峭也不情愿,定要把萧芸姬带回鉴察司审问清楚。
针锋对麦芒,谁也不让谁。
谢兰趁着时机赶回坤元宫,与太后道明情况,宁国公府这桩事不是她能应付的了。
寒烟阁里,就剩裴有襄与魏峭互相阴阳了阵子,说到天黑也不会有结果,裴有襄退了步:“既然你我都想搞明白真相,那就一起在宁国公府审审,你要想听,大可跟来。”
裴有襄起身,护卫们抬着萧芸姬,跟随去了芳兰院。
陆柘:“管她干嘛,我去把人抢了,带回鉴察司去。”
魏峭斜他:“你真粗鲁。”
陆柘:“……”
魏峭没急着追上去,警惕四下,压低声问陆柘:“刚刚我与裴二小姐争执,可有露怯?”
陆柘竖起大拇指:“放眼淮京,能跟裴二小姐过招的只有指挥使你。”
魏峭长长松了口气,同时在心底盘算,入夜后得给这张嘴几个巴掌惩戒,好像有点多了。
陆柘不知指挥使在想什么,只是瞧他严肃样子,还以为在思考要不要跟上裴有襄,他放开说:“不知道她会不会在耍花招,打算把人藏起来。”
魏峭急不可耐,大步追上。
-
裴有襄大费周章把萧芸姬带回芳兰院审,全赖寒烟阁乌泱泱一片人,臊眉耷眼看着晦气。屋里掀翻满地的吃食,油腥味道在热气里闻着反胃。
她受不了。
此刻魏峭也有点受不了,他正和裴有襄并坐,院墙角那棵依偎青墙而生的锦簇杏花,被风轻轻一吹,便温柔飘到了她的肩头。
余香甚浅。
顺着肩头往上看,白皙的颈子纤细,每一寸都带着她骨子里的傲气。
和她性子不同的是,耳垂却生得小巧可爱,金莲镶嵌细珠的耳珰坠着,随着她动作轻晃。
他被晃得迷了眼,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瓢凉水浇在萧芸姬脸上,人慢慢醒转过来。
裴有襄细长的手指不耐烦敲了敲茶几:“好生说说,你与赵立山怎样合谋的,若无隐瞒,我可饶你性命。”
魏峭注意力落在她的手上,她动作轻,衣袖扇起时还会引出阵子清冽香风。
【此生此情无期,唯祈满天神佛,来世成风,拂她眉间愁思。为一萤火,照她前路。为一蝴蝶,藏于她香袖。】
魏峭想到记忆里有这么段,此时才知道为何会有这般感慨,他故作镇定,偷偷嗅着她身上的香,要是能成她袖中的蝶,不知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可惜,可惜。
他这样的人何来福分,只能夜夜祈求上苍,若能给他干净的下辈子陪伴裴二小姐刹那,愿永坠阎罗不悔。
澎湃感情涌上心头,魏峭微微垂眸,不叫旁人发现他的脆弱,他尚能忍耐承受。
裴有襄什么都没发现,全部心思都在萧芸姬身上,听她说起来龙去脉。
得从两个多月前说起,萧芸姬知晓有孕后便传信给了乔太后,太后怕裴有襄容不下腹中子,让她暂且隐瞒安胎。
萧芸姬见识过裴有襄的刻薄无情,怕这孩子出生了也斗不过,于是起了杀心。
可她只是太后手上结党营私的工具,在宁国公府使使小性子就罢了,论杀人,她哪儿来的人手成事?
就在这时,赵立山回到淮京,他身边的女使找上门了。
“那女使找了我好几回,说她家小将军与你有血海深仇,欲联手杀之,我才动了心。”
萧芸姬做的,就是放走叶碧琴引裴有襄出淮京,设伏诛杀,紧接着再杀叶碧琴灭口。
从始至终,赵立山都没提到过魏峭,她要是知道牵扯鉴察司,断不会应允,莫说她了,就算乔太后也不会轻易招惹魏峭。
裴有襄捉到了其中的重要信息,扬了扬眉。
“血海,深仇?”
她性子不好,仅限于嘴毒而已,怎会和离京十载的赵立山结下血海深仇?这个迷惑,只有赵立山能解答,她看向了魏峭。
他出神,没应声。
裴有襄皱眉:“赵立山怎样的说辞?”
他目光涣散了。
念及在寒烟阁借了他势,裴有襄说话没那么难听:“……你既不愿听,何必跟来,吃多了盐,闲得慌?”
“还是说你在装傻子?这倒不必,你看着就是。”
“要么是你除了烂心肠,耳朵也开始烂了听不见?”她认真考虑,“不,看起来脑子烂了的可能性大点。”
陆柘先受不了了,磨刀霍霍:“指挥使不说话那是让着你这个小女郎,你别得寸进尺!”
魏峭咽了咽,觉得陆柘有点多管闲事了,裴二小姐大发慈悲同他说话,再骂难听点,他都受得了。
想着想着,一股热流从鼻间滚出,鲜红的血滴落在手背上。
陆柘:“指挥使你流鼻血了!”
魏峭:糟糕,听裴二小姐骂得爽,他太得意忘形,刺激过头了。
裴有襄一言难尽:“恶心。”
血喷了出来。
魏峭(神志不清版):爱慕恋爱脑
裴有襄:恶心,滚
魏峭(神志不清版):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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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永坠阎罗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