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庭广众,那么多下人面前,裴化泽丢了作为宁国公与父亲的威严,被遣送回院子里便摔了好些个瓶子摆件,撒火气。
而后听说太后派谢兰出面,他终于冷静下来,庆幸萧芸姬与孩子的命应当保住了。
裴有襄窝里横再厉害,还不是得乖乖听乔太后的。
心没完全落下,又听说魏峭掺和进来,这会儿他跟裴有襄已经把萧芸姬拖去芳兰院审问了。
裴化泽吓到了,怕魏峭对宁国公府出手,又怕萧芸姬落在鉴察司手上没命活。
一个姬妾他不在乎,可腹中孩子怎么办?
裴化泽要去芳兰院看看,走到半截儿又不敢,来回走动了好几趟,眼尖看到了抱着稚壶在玩耍的婵柳。
拉跨着张臭脸:“你不回芳兰院,在这儿作甚?”
婵柳撅撅嘴巴:“二小姐在忙呢,我看春夏姐姐发卖女使,也帮不上忙,就来遛一遛稚壶。”
稚壶:“汪!”
裴化泽吹胡子瞪眼,“我把你放到灵璧身边,就是叫你整天跟狗玩的?”
稚壶不开心地扫着短短的尾巴,近来婵柳跟着裴有襄胆子大了,哼了哼:“谁说我只会跟狗玩,我还吃了很多好吃的,爹,你看我是不是长胖了?”
裴化泽被这愚蠢的外室之女气得原地打转,操着父亲的威严命令:“去,赶紧回芳兰院看看去,让灵璧务必保下萧姨娘的命。”
婵柳转了转眼睛珠子,把稚壶高高抱了起来,小狗儿兴奋摇着尾巴,哈哈吐着舌头。
婵柳:“不要再狗叫啦,你狗叫起来真的很难听。”
稚壶歪歪脑袋:“……呜?”
裴化泽哑声,为何狗没叫,这丫头还故意这样说?
疑惑在听见婵柳得意的娇笑时,恍然明了,死丫头说的哪儿是在让狗别叫,而是在说他!裴化泽伸手要打人,“好好好,你跟着裴有襄学坏了,看我不打死你!”
“我就喜欢跟着二小姐,你管不着我啦~”婵柳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当初裴有襄问他要婵柳在芳兰院做事的时候,他就不该答应。
一个裴有襄就把他的脸面踩在地上摩擦,淮京的人表面上不说,其实背地里都在笑话他惧女窝囊。如今又多了个不省心的,他还要不要当爹了?
裴化泽到底没去芳兰院,想着谢兰回宫传话去了,乔太后总该会出手调和调和吧?
内廷曲折,深宫红墙,乔太后也在为此事头疼,“原觉得萧芸姬容易拿捏,没成想却背着哀家做了这等事。”
谢兰犹豫:“她腹中的孩子……”
“她掂量不清,你也糊涂了?”乔太后道,“裴化泽就是个草包,当年若不是看他有个能耐的兄长,哀家怎会把永福嫁过去。”
说起当年的事,乔太后颇有怨气。
大祁不论嫡庶,只论才能,宁国公府庶长子裴长林天纵英才,十八便得先帝钦点状元郎,脚踏青云,步步高升,风头无两。
宁国公的爵位本应袭给他的,但他念及裴化泽太过无能,若没爵位傍身不好立足,于是主动让出位置。
乔太后把永福公主嫁给裴化泽,想拉拢的就是裴长林。
先帝病故前点崔右相、裴长林等人辅佐幼帝,乔太后多次以宁国公府要挟裴长林办事,他气性大,竟就此辞官回祁州老家去了。
这些年乔太后愈发力不从心了,急需裴长林这样有本事的人襄助,可惜裴有襄本事大了,她很难插手裴家事宜,永福也是个没用的。
乔太后只能徐徐图之,叫公府换了日月,再把裴有襄嫁出去,若她安分些,就叫她继续打理生意。要是不安分,再物色个人来做也可。
等她完全拿捏住宁国公府,不信裴长林能放着不管。
谢兰道:“您这两年花在宁国公府的心力不就白费了么?”
“哼,你以为魏峭装模作样审问萧芸姬是为何?”乔太后看穿了,“他要保下赵立山,把罪名都甩到萧芸姬身上。”
朝堂对立的三方势力,都瞄准了回京述职的赵家,其中胜算最小的,无疑就是魏峭。这可不,赵立山刚到淮京就搞了刺杀这么一出。
可没想到,萧芸姬还掺和在其中,两个人都被魏峭逮了出来。
这节骨眼上,把锅都甩到萧芸姬身上,自然能保下赵立山。乔太后要是选择萧芸姬,就是在和赵家对立。
赵家与萧芸姬,孰轻孰重,乔太后有数。
谢兰恍然大悟:“他在逼您弃了萧芸姬。”
乔太后不置可否,脸皮困惑皱在一起,“当真……是他在逼哀家么?”
乔太后眼前莫名闪过裴有襄身影,揉了揉眉心,“裴有襄如何?”
谢兰还以为她在问宁国公府这桩事,唉声叹气道:“二小姐厌恨萧芸姬,可您发了话,她也松了口,唉,偏这时候魏峭跳了出来。”
“您知道的,二小姐跟他不对付,不肯把萧芸姬交出去,老奴回来的时候,那二人吵得不可开交。”
乔太后一个激灵:“她不交萧芸姬,不就是在害哀家吗?怎就在这种事情上糊涂了,去,快叫人传话给她。”
大事在前,谢兰不敢耽搁,风风火火亲自传话去了。
坐了会儿的乔太后心烦意乱,唤了女使来,将她前段日子看的欢喜冤家的话本子都烧成了灰烬,死对头就是死对头,没相爱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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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太后嘴里的死对头,正在芳兰院中。魏峭坐在杏花树下止住了鼻血,那边裴有襄已审问完萧芸姬,未花上多少功夫,画了幅画像过来。
“这是?”魏峭不知道她画了什么。
裴有襄命女使将画陈展于桌面,倨傲言道:“这就是萧芸姬口中那名女使,我依着她的描述,随便画画,赵家可有此人?”
几笔间就勾勒出了位清秀女郎,陆柘凑过来瞄了眼,惊讶称奇:“这不是……神了,简直一模一样!”
裴有襄翘了翘嘴角,下巴抬得更高了,她向来不爱吹嘘自己,朝身边女使哼哼两声,那女使清了嗓子大声道:“我家二小姐擅长丹青,当年丹青大家灵山居士都夸小姐灵气天成,满京无人堪比小姐丹青。”
裴有襄满意了。
魏峭指腹摩挲过半干的墨痕,“呵”的轻笑:“马马虎虎。”
裴有襄点了点画像女郎双目:“听了萧芸姬所说,我觉得她双目似有问题,或许是个盲女。”
“此女姓倪,名唤翩翩,与赵立山关系匪浅,的确如你猜测那般眼盲。”魏峭将有关倪翩翩之事一一道来。
听完后的裴有襄言简意赅:“烂赌的爹,重病的娘,被卖的姐姐以及破碎的她。”
这倪翩翩在姐姐被卖后,又被父母送去配了阴婚,逃走途中不慎瞎了双眼,被赵立山父子所救,自此就在军营后厨帮衬。
久而久之,赵立山被她的温柔坚韧打动,互生情愫,许下终生。
军中人没那么讲究门第,赵申也对倪翩翩满意,这次带她一同回淮京,也存了要为两个孩子办婚事的盘算。
裴有襄呵呵冷笑:“这种身世的女郎,世家儿郎们每月都能碰上几个。”
魏峭捏着画像边缘的手紧了:“……赵立山愿意维护倪翩翩,倪翩翩愿为赵立山顶罪,两厢情深,不该妄自揣测。”
裴有襄看他神情认真,一阵无语,“你有爱过女郎吗?”
魏峭抿唇沉默。
“你知晓何为情爱吗?”
魏峭沉默震耳欲聋。
“那你装什么懂得多?”不愧是她最烦的人,装得跟自己多懂情爱似的。
魏峭深深看了她一眼,“我怎会不知,感情就是种叫人无法戒掉的毒,越是陷入越是疯狂,却又甘之如饴。毒被吸入肺腑,铭刻在身体里,哪怕是失忆,每一次心跳乃至于血液的流动,都会提醒究竟是何种情深,裴二小姐,愿你永远都不会体会到这种疼痛。”
痛苦、复杂、克制、深情、疯狂、可怜杂糅起来的情绪,都在魏峭眼中,他微微颤抖着,像把什么累积已久的东西发泄出来般。
简直叫裴有襄头皮发麻,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魏峭,别扭的,恶心的,不寒而栗。
陆柘也被指挥使这番“深情”吓到了,立得端正僵硬,耳后红了大片,尴尬地抓耳挠腮,恨不得把指挥使的嘴巴捂上。
求你了指挥使不要说了,尤其不要在裴二小姐面前说这些啊,不然会被她看笑话,以为我们鉴察司都不正常的!
果不其然,魏峭抬眸,便对上裴有襄漠然又嫌恶的神色,是那熟悉的看脏东西的眼神。
“你是不是疯了。”裴有襄默默往后挪了椅子,仿佛会沾上什么病症。
魏峭愣了愣,他感觉到鼻中热流又有淌下冲动,他赶紧揉了揉,低下头。
是他冲动了,怎能让裴二小姐听到这些爱慕的心意呢。
他所求的,从来不是她能回应,她不懂情爱也好,那样便不会遭受情伤,深夜落泪。他只求,年年岁岁,裴二小姐长乐无忧。
魏峭露出了个明媚又忧伤的微笑,“你就当我是发了病吧。”
裴有襄差点绷不住平静的神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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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明媚又忧伤(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