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他超有耐心了好不!”婢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普通僵硬的脸忽而鲜活起来。
“少主三年没召见我们了,如今好不容易使唤我们一次,我不得使出老劲儿来......”婢女说着说着,语调里还有些委屈。
沈九不吃她这一套,她看着婢女,话音里含着警告,“雀兰,他不是你的玩具,少主今后还得用他的。”
“知道咯!知道咯!”
雀兰一边咕哝着,一边尽职尽责地收着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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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沙棠在书房转悠,她翻出许梅娘生前留下的文书,一边阅着,一边问着沈九:“田家村那边没有问题吧?田大姑奶奶大概什么时候抵达永安?”
沈九笑着应道:“姐妹们的本事少主应当清楚,那必然是铁桶一片。”
“那确实。”说起这个,李沙棠忽然笑了笑,她的眼里泛着种奇异而柔软的光。
“至于抵达时间......”沈九眉头皱了皱,“近日田家村暗地里埋了不少人,姐妹们要把田大姑奶奶送过来,还得再费些时日。”
李沙棠掐着手指算了算时间,眉目舒展开来,“没事,不着急,叫她们稳妥为上。”
沈九干脆应下。
“雀兰那边如何了?”李沙棠饶有兴趣地问道。
“她啊,还是老样子。”沈九话语里藏着笑意,“不过少主放心,雀兰办事一向很靠谱。”
“我知道她,”李沙棠整理好文书,也笑起来,“她三年前就这样,行事不靠谱,办事靠谱。”
“她要是知道您这样评价她,她不得高兴坏了。”沈九笑着说。
“对了少主,”沈九突然想起来,“王家派人约了您好几次了,前几次卑职都回绝了,这次还回绝吗?”
“不见。”李沙棠干脆道。
“是。”沈九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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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乾清宫。
满殿的宫女太监低首而出,偌大的正殿只余垂眉饮茶的圣上和崔杜衡,以及一旁默默侍奉的李德昭。
安神香缓缓燃着,饕餮纹香炉静静地待在殿中一角,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片静谧中,圣上看着崔杜衡,温和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也就是说......孟夏那孩子看不惯王家粮行的所作所为,想帮那妇人出口恶气。谁知那妇人性子颇为刚烈,直接自刎在太和殿门口。”
“是......”崔杜衡眸里充满怜悯,他弹了弹手中的白瓷盏,面色似在犹豫,“祝余私以为李姑娘做得对。夫子上课常言仁心仁性,可当世有几人能做到?
祝余说句心里话,王家毕竟还是李姑娘的依靠,可她不仅没有偏帮王家,反而还大义灭亲,帮着我朝百姓说话做事。
祝余不由想到李将军,无论如今他做了什么,可在十年前,李将军曾不畏强敌、不惧流言,亲自为永安百姓开辟了一条生路......”
圣上有些困了,他强撑着精神,浑浊的双眼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崔杜衡,这个他从小照看到大的孩子。
宫灯里的烛火艳艳燃着,在崔杜衡身上洒下一片光影,模糊了他眉眼间的棱角。
像极了故人归来时。
“好了,你别再为孟夏开脱了。”圣上咳了咳,咽了口茶,继续道,“初雄是朕兄弟,他唯一的孩子只要没犯什么大错,朕都不会怪罪的。”
崔杜衡松了口气,他眼底的笑意渐渐明晰起来。
“更何况......”圣上朝着崔杜衡笑了笑,“祝余说的也很有道理,孟夏做的还是好事,更不应该受到指责。”
崔杜衡心里蓦地涌上一股怪异的情绪,他握杯的手指微动,眼底泛着波澜。
圣上看着崔杜衡,眼里的光影越发慈爱,“祝余啊,夜色已深,今夜你就别回府了,就在侧殿睡下吧。距你上次留宿乾清宫,都过了好几年了.....”
那熟悉的、隔段时间就会出现的恶心感骤然涌进崔杜衡的胃道,在他的胃里横冲直撞、打破隔膜,撞出阵阵酸水来。
崔杜衡压下胃里的恶心,唇角勉强勾起,平静地应了下来。
圣上满意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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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巳时。
此时圣上刚刚下早朝,他挥去了御辇,转身漫步在御道上。
“祝余啊,”圣上感受着清爽的秋风,温和地看向崔杜衡,“今早的事,你怎么看?”
李初雄投敌一事争议太大,当初为了平息众怒,朝堂匆匆忙忙就将李初雄推出去当挡箭牌。可几天过去,等众人冷静下来后,早有人对此提出质疑。
今早,左拾遗杜宏光递出奏折,朗声道出李初雄冤屈,要求朝堂开庭重申。
众朝臣无一人应声,许久后,左仆射陆敬舆顺势提起王家粮行杀人案,向圣上强调“公道”二字。
右仆射崔良玉也站出来,扬言李初雄罪无可赦,妇人之死另有隐情,要求圣上彻查。
陆相门生就此与崔相朋党吵了起来。
陆相与崔相是出了名的不对付,前者对崔杜衡有教导之恩,后者是崔杜衡的父亲。
况且......陆相和崔相身后所代表的,更是寒门与世家之争。
崔杜衡垂眸思索,良久后,方才笑道:“李节度使一事牵连甚广,暂且不可妄动。至于王家粮行杀人案......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陛下强调仁治,必不会让每一位百姓蒙冤。”
“祝余真是后生可谓啊!”
圣上满意地看向崔杜衡,眼底既是赞赏,又是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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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时,圣上一行人便徒步到了乾清宫,宫内飘出阵阵香气,诱得人食指大动。
“御膳房今早特地做了你爱吃的枣泥山药糕,待会儿你有口福了。”圣上笑着看向崔杜衡。
崔杜衡刚想笑着回应,却不经意瞥见前方的一道身影。
那人板板正正地跪着,脑上仅簪了根木簪,乌发乖顺地披在身后,像极了知错认错的好孩子。
还没等他张口,小祥子忽然从前方冲过来,对着圣上就是一跪。
“陛下,朝阳殿下执意求见陛下,任何人都劝不动她!”小祥子一边说着,一边磕着头。
“没事,你起来吧。”圣上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李沙棠。
李沙棠穿着一身麻布衣服,手腕处和脚腕处都收的极窄,露出一双崭新的草鞋。
“陛下圣安。”李沙棠朝着圣上恭恭敬敬地磕头,脸上的骄狂悉数收尽,只余满脸顺从。
圣上眉梢微动,他连忙走到李沙棠身边,连声道:“孟夏快起身!你怎穿成这般摸样?”
李沙棠顺势起身,往日骄狂的脸上写满委屈。她看着圣上,倔强道:“那妇人是孟夏救的,证据也是孟夏找的。陛下要罚救罚我吧,别再为难堂舅他们了。”
圣上微恼,训斥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见义勇为要还是罪的话,朕的朝堂还讲什么公道!”
李沙棠垂眸,面色惨白,整个人都失去了往日的精神气儿。
圣上说到这,看着李沙棠怏怏的脸色,到底于心不忍,“更何况,这件案子一开始就是交由你在查的,现今你不过把冤魂案查到粮行身上而已,这又有什么错?”
“堂舅他们总是来找我,说,说什么都是一家人,何必......”李沙棠喃喃着,眼里的泪花要落不落。
圣上拧着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于是你就穿成这样来见朕?你怎么不想想,就算你有罪,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
圣上顿了顿,还是继续道:“只要你不干什么危害社稷的大事,朕怎么会降罪与你?”
说罢,圣上不等李沙棠反应,直接冲周围宫女招手道:“来人带李姑娘去偏殿换衣裳,御膳房再做一份吃食送与偏殿去!”
李沙棠挣脱宫女的搀扶,猛地跪下,冲着圣上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后,她才起身,扶着宫女一瘸一拐地远去。
崔杜衡全程站在圣上身边,沉默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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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沙棠吃饱喝足回府后,圣旨随后而来。
“朝阳县主智勇双全、心系百姓,当为天下女子楷模......现授予朝阳县主禁军都尉一职,望其再接再厉,钦此!”
来宣旨的还是曹太监,他面上笑意满盈,看着李沙棠,意味深长道:“殿下否极泰来,往后定当平步青云。”
“得亏曹公公照佛。”李沙棠熟练地递给曹太监一个大红封。
曹太监摸着怀里鼓鼓囊囊的银钱,眼珠子一转,忽然凑近李沙棠,悄声道:“殿下这般人物,咱家就再露个消息给殿下。殿下以后啊......最好与崔少爷走近些。”
曹太监没说是哪个崔少爷,李沙棠却是笑了,冲着曹太监极为感激地点点头。
“赵公公的教诲,我自会记在心上。”
曹太监满意点头,随后揣着银钱,志得意满地上了马车。
曹太监一走,李沙棠眼底的笑意立马消散。
她照常走进寝居,纪嬷嬷随后跟来,关月最后守门。
“嬷嬷,”李沙棠一坐在梳妆镜前,整个人便瘫了,“今日的铅粉涂得太厚了,我脸上闷得慌。”
纪嬷嬷一边悉心地卸妆,一边笑道:“小姐这招真妙,陛下的旨意果真下来了。”
李沙棠懒洋洋地瘫在梳妆台前,嘻嘻笑着:“多亏一个人给我的灵感,等有机会再见她,我定要好好谢她。”
“那人是谁?”纪嬷嬷十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