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震天动地,宛若九天神剑,狠狠地刺向每个闲聊下朝的官员们的心口,将他们鲜红的心脏都刨出来瞧一瞧。
刚走开的御林军纷纷抵达现场,为首的将领皱着眉头,试图与这犟着眼神的妇人沟通。
“你可知这鼓不能乱击!如你这般的平头百姓,擅自动鼓是要遭大刑的!你现在走开,我还能当没看见,你最好考虑清楚!”
许梅娘依旧固执地站着,她目光涣散,任凭四周目光如狼似虎。
那御林军将领眼见着说不动这妇人,心下一急,径自上手扯着妇人,准备将她强行拉走。
“慢着!这妇人所求为何!”
御林军将领眼神不耐地看过去,却见崔杜衡快步走来。他将眼神一敛,恭声道:“崔先生,这妇人蒙昧无知......”
“我问她所求为何!”崔杜衡忽然高声喝道,“她手上伤痕遍布,却依旧执着地敲响了这面鼓,你说!她所求为何!”
御林军将领哑口无言。
就在双方争执的这段时间里,其余下朝的官员也纷纷赶到了,连最德高望重的那几位都远远地缀在队伍后头。
御林军将领惊觉自己犯了个大错误,他抹开手心的冷汗,刚准备将这妇人强硬地带下去,这本来犟着不说话的妇人突然尖声喊着。
“世道不公!还我清白!饶我性命!”
那尖叫声无比刺耳,比乌鸦粗粝的叫声还难听。
那妇人就一边喊着,一边发疯似地哭着。
就在其中一个御林军即将靠近妇人的时候,那妇人突然扭头看向他,朝他森然一笑。
下一秒,一阵刀剑刺破皮肉的嗤声乍然响起。
随着而来的,还有大片泼洒的血迹,和漫天飞舞的文书。
*
“报——”
一个小太监提着袍子,连滚带爬地冲到乾清宫门口。
守门太监将他一拦,竖目骂道:“你没眼色吗!没看到陛下刚进去,正需要休息吗!”
小太监急得团团转,他看着守门太监,哀求道:“干爹诶,求您行行好吧!太和殿前边出大事了!”
“真的?”守门太监半信半疑地看着小太监。
小太监对天发誓:“真的!”
守门太监只得道:“你进去后,要是发生什么事情,别说跟咱家认识!”
小太监胡乱点点头,随即一股脑冲进去了。
*
龙凤呈祥雕花镂空炉内吹出缕缕香烟,带着龙涎香独特的持久力,经久不息地飘荡在宫殿的每一个角落。
圣上按着明黄案卷,闭目许久,才慢慢睁开眼睛。他沉沉地看向小太监,语调没有起伏。
“也就是说......那妇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为求一个公正而自尽了?”
“御林军不仅没有拦下,反而还充当了帮凶?”
“那妇人的时机就这么巧,御林军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到了?”
小太监跪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却脑袋空空,全然不知说些什么。
圣上就盯着小太监,也不叫他起身,就这么盯着他。
直到那太监快晕过去了,圣上才道:“平身吧。”
小太监起来时踉跄了一下,他立马低着头,又跪了回去:“陛下饶命!”
“朕有说要你的命吗?”圣上笑了下,“还不起来?”
小太监喜极而泣,却也没忘了礼数,他起得很慢,却没再出错了。
“你叫什么名字?”圣上来了点兴趣。
“小祥子!”小太监颤着手,声音洪亮。
“老李啊,”圣上招来一旁侍立的李大太监,“以后让小祥子守门吧。”
李德昭低眉应下,余光意味深长地瞟着小祥子。
“陛下吉祥!”小祥子反应飞快,立马又跪下,磕头谢恩。
圣上咳了咳,对着小祥子摆了摆手。
小祥子健步如飞地走了出去。
“你瞧瞧,”圣上指着小祥子笑,“像不像你年青那会儿。”
李德昭扶着圣上,将圣上缓缓扶到龙椅上。他一边扶着,一边笑意盈面,“奴才老了,只有陛下还是那么年青。”
圣上点点李德昭的衣袍,笑道:“你啊,莫要奉承朕了!朕什么身体,朕还不清楚吗?现在啊,是连几个小崽子都镇不住咯!”
李德昭低着头,手法轻柔娴熟地捏着圣上的肩。他看起来专注极了,似是没听见刚刚那句话。
圣上也不在意,他敲着桌案,忽然道:“这件事交给祝余办吧,他办事,朕一向放心。”
李德昭垂眼应道:“是,陛下。”
*
午时,玉楼春。
崔杜衡垂眸,他先将砚台细致地擦了一遍,再用毛笔蘸水滴在砚台上,拿出金色墨条开始研墨。
金色流光在水中缓缓飘荡,若汇入大海的金色鱼群,越发浓稠起来。
直到崔杜衡磨出一碟金色墨水,李沙棠才姗姗来迟。
她一眼就瞧见那碟金灿灿的墨水,张嘴下意识就要问,可一想到那晚崔杜衡的神情,她浑身莫名发麻,瞬时打消了开口的**。
崔杜衡也不急,李沙棠不开口,他也不开口,两人面对面坐着,视线却相继错开。
“三公子好有兴致。”李沙棠到底是求人方,磨了半响,她终于耐不住开口。
崔杜衡将墨碟往李沙棠处推了推,桃花眸里含着隐隐笑意,“试试。”
李沙棠也不客气,她拿起桌上的花鸟纹湖笔,挽袖蘸了点金墨,把宣纸当崔杜衡,气势雄浑地书写着。
崔杜衡凑近一看,那字虽然粗狂潦草,却是出乎意料的好看,颇有狂墨之感。
“怎么样?”李沙棠颇为得意,她虽学识不行,可这字却是信国夫人用藤条抽出来的,是王家才女都认可的好字。
崔杜衡点头赞许:“好字。”
还没等李沙棠得意,他又说了句:“这墨条是殿下送崔某的礼物,这湖笔是娘娘赠崔某的赏赐,二者结合出这样一幅佳作,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李沙棠突然想起,这金墨条是王皇后替她准备的,给崔杜衡的生辰礼。她那时从不想事,往往收礼人还没打听清楚,礼品已随着李怀恒那份送出去了。
“三公子好记性。”李沙棠面色淡了下来,她对上崔杜衡的视线,眸底渐渐泛冷,“三公子喊本殿来,就是为了当王家说客?”
“哪敢给王家当说客,”崔杜衡注视着李沙棠,唇边笑意隐隐,“崔某奉陛下之命来的。”
李沙棠心底掠过一阵不适,她睨着崔杜衡,示意他开口。
谁料崔杜衡就此没了下文,反而开始悠哉乐哉地喝着茶水。
新白茶汤色嫩黄,入口清爽,乃崔杜衡的最爱。平日里,他什么都不做,光饮茶赏景就可以独自待一天。
“陛下怎么说?”李沙棠还是没沉下这口气。
崔杜衡慢慢悠悠地饮完茶,这才抬头看向李沙棠,摊手道:“李姑娘想要陛下说什么?”
李沙棠冷嗤一声,语气颇为嘲讽,“我想让陛下说什么,陛下就能说什么?三公子好大威风。”
崔杜衡盯着李沙棠,忽而弯眼,柔声道:“谁让你是孟夏呢......”平日里清冷冷的嗓音,此刻硬是拖出几分温柔缱绻。
李沙棠浑身一抖,一股恶寒从心底升起,令她几欲作呕。
她沉着面色,看也不看崔杜衡,便转身离去。
*
马家巷的一间宅子里。
萧条的树枝没几片枯叶,在寒风中瑟瑟抖着。
“我没偷看!我闭眼了!不要杀我啊啊啊!”
孙有亮猛地坐起,消瘦的脸上满是惊恐。
一个面容普通的婢女掀帘而入,她手上端着一碗小米粥,面上笑意盈盈。
“醒了?”婢女一边将吃食放上桌案,一边道,“你三日前被我家主子捡到的时候,就一直在说胡话......你现在想必也饿了吧?”
粥香飘进孙有亮鼻翼,他吸了吸鼻子,脑中的记忆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他记得他遇到一个好心妇人,那妇人给他吃食,还让他洗了热水澡。
然后他就......好像记不太清了,再后面醒来时,他躺在一个充满尸臭味儿的大坑里,然后有双眼睛,一双极黑极亮的眼睛盯住他,问他......
问了他些什么?
问了什么!
孙有亮的脑袋又开始疼起来,他猛地抬眼,眼里布满血丝,“我是谁?”
婢女摆好碗筷,不慌不满道:“你自己说你是王家粮行的店小二啊,你昨日才说过的,你难道忘了?”
“小二......”孙有亮喃喃着,他眼睛一亮,忽然大声道,“我是粮行小二!我有徐行老的罪证!快叫你家主人来见我!”
婢女洗了洗手,她忽然站起来,朝着孙有亮温柔地笑了笑,“说完了吗?”
孙有亮呆呆地看着婢女,那张普通至极的脸有一瞬间笑得生动惑人,让人见之忘俗。
婢女猛然变脸,她拽着孙有亮的脑袋,就将这一碗小米粥灌了下去。
孙有亮喉头呜咽了几声,他的喉咙被迫运转着,慢慢地,随着最后一口粥的灌完,孙有亮又重新昏睡了过去。
“你的手段......真是一如既往地残暴。”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啧啧声,婢女转眼看去,却是沈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