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沙棠笑而不语,她脑海里闪过许多片段,尤其定格在塘里菱花盛开、才子佳人对视那一幕上。
还能是谁呢?
那要问崔大小姐了。
*
李沙棠受封禁军都尉一事,在永安引起轩然大波。还没等众位读书人提笔抨击,更让人激愤的事儿出现了
——李沙棠协助崔杜衡调查王家粮行杀人案。
这两人,一个是女人,一个是白身,却偏偏参与了朝廷司法大事。
后者大家勉强还能接受,崔先生嘛,他的才学大家都有所耳闻。虽然有很多读书人对他不服气,但也不得不承认人家的学问。
可前者呢?
李沙棠不仅是个女人,还是李初雄的女儿,最重要的是,她还领着官职!还正经有实权!
先头让李沙棠查个冤魂案,他们已经忍不住了,可冤魂案到底是怪力乱神,不牵扯朝堂政治,这些读书人也就算了。可现在呢?
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天下书院书生涌动,不仅各地文章纷起,朝堂上的御史们也不甘示弱,一封又一封的奏折或递与宫中,或朝堂高颂。
当然,随着第一个御史的告老还乡,御史台就消停点了。
御史们消停了,可各地书生们还没消停。
不过这就不关李沙棠的事儿了,她此刻正忙着呢。
这段时间,她不仅要重新接手禁军小队,还得将证人秘密运到永安。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她还要跟大理寺打交道!
李沙棠深吸一口气,目光略过门口目露凶光的石狮,转而看向门匾,上面写着苍劲有力的几个大字。
大理寺。
她一个人,孤身前往大理寺要案卷。
这怎么听,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崔杜衡前脚刚被圣上唤走,她后脚就被派来取案卷。而且,原本归属于她的禁军小队也有突发案件要处理......李沙棠不想兜兜转转好几天,最后却败于世人的偏见上。
秋风呼呼刮着,吹落枝头所剩无几的枯叶,旋落在空空荡荡的廊檐下。
李沙棠敛起眼底的冷芒,她勾唇笑着,学着崔杜衡那样,用温和的表情模糊情绪。
后悔了吗?可惜......晚了。
她上前去,拉起门上铜锁,往下重重一砸。
一声巨响回荡在大理寺上空,叫人忽略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砸了多少下,这扇大门终于张开了一丝缝隙。
一位白发苍苍、胡子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官员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燕服,朝着李沙棠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见过朝阳殿下。”
李沙棠笑着回礼:“卢少卿有礼了。”
卢少卿侧身避开李沙棠的礼,他眉眼耷拉着,疏淡地看着李沙棠,“大理寺乃朝堂重地,殿下先回吧。”
李沙棠笑容不变,只道:“我受陛下之令而来,卢少卿这般赶我,怕是不好吧。”
卢少卿闻言,抬眉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会儿李沙棠,突然道:“你跟你母亲很像。”
李沙棠一愣。
卢少卿却不再多言,他看着李沙棠,只道:“大理寺受刑部管辖,任何外来人员查案,都需刑部官员陪同。殿下若能找到一位刑部官员陪同,老朽便不再拦了。”
李沙棠闻言,深深地看了眼卢少卿,郑重道:“望少卿践诺。”
*
刑部官舍内,崔良行正在研读本朝律法,门外忽而听见小厮雀明叫唤。
“二公子!殿下,殿下她......”
崔良行揉着太阳穴,一脸莫名地望向门外。
门外却没了小厮叫唤。
他不由得叹口气,只好起身向门口走去。
崔良行是刑部郎中,又是崔家二子,因此他的官舍还带着一间茶水间,平日里访客会友,都是在茶水间进行的。
现在他在连廊处没有找到可疑人员,便下意识转进茶水间。
他的小厮雀明正瑟瑟坐在椅子上,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英姿勃勃的少女,现在正摸着佩刀,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崔良行无奈地叹口气:“崔某见过殿下,不知殿下这般前来所为何事?”
李沙棠没急着说话,她先打量了一下崔良行的面容。
细长眉眼、细挺鼻梁,与崔杜衡像,却又没那么像。
“崔郎中可看看这个。”李沙棠从袖中掏出一张花笺,笑眯眯地递与崔良行。
崔良行接过花笺,他刚看了第一行字,面色已是大变。
“你敢威胁我妹妹!”他怒视着李沙棠,甩手就准备离开。
“这是令妹自愿给我的。”李沙棠不急不慢地说。
她看着崔良行停住的背影,笑眯眯道:“崔郎中说,我是找令妹践行诺言比较好,还是找你这个哥哥还这个人情比较好?”
崔良行看着手中花笺,上面赫然写道:
殿下若想要四皇子妃之位,只肖与玉娇说一声,玉娇即刻拱手相让。
他了解他那个傻妹妹,自小没什么戒心,连崔杜衡那个怪种都愿意去亲近。
这笔迹和这内容,实在像是他妹妹写出来的。
崔良行深吸口气,他转过身来,看着李沙棠,冷冷道:“殿下提出要求吧。”
*
树影萧瑟,秋风微冽,连廊下时不时有青袍小官抱着文书匆匆走过。
崔良行与卢少卿去饮茶了,留李沙棠一人去找掌管宗卷的杨主薄。
李沙棠进来后,反倒不着急了。她慢慢地踩着石子路,感受着脚底微凸的刺感,闲适地走着这条女性几乎没有踏足的路。
她走到连廊下时,恰有一青袍小官经过。那小官面皮白净,连文书都抱得格外庄重。
......倒是有些眼熟。
李沙棠一扫小官的穿着神态,心中大致有了思量。她微笑着走上前,拦着小官问道:“请问评事如何称呼?”
田子实吓了一跳,他抬眼看向李沙棠,话还没说,耳朵已经先红了。
这是他第一次跟姑娘近距离接触,这姑娘还颇为俊俏,就是这眼神瞧着实在熟悉。
“姑娘称小生......田评事就好。”田子实垂下眼,手心掐出细细的汗珠。
姓田,人死板遵矩到有趣。
李沙棠了然,她复又笑问:“敢问田评事,杨主簿何在?”
“前方再走一里路,左拐就是了。”田子实心下奇怪,却也没多想,只简略道。
李沙棠向前走去,走到一半时,她忽然转过头来,冲着田子实感激地笑了下,“多谢田评事了。”
那双瑞凤眼满是柔和笑意,顺着徐徐飘来的微风,摇摇晃晃地拂过田子实。
田子实的脸皮一下爆红,他没有回头,攥着文书继续闷头赶路。许久后,他才忍不住,又往后头看了一眼。
这个地方怎会出现姑娘?况且那姑娘的眼睛......着实眼熟。
脑子清醒后,田子实百思不得其解。
*
案桌旁,杨元聪正在处理新的卷宗,耳边忽然传来木门开合的轻微响动。他没有回头,只停下手头的动作,叹息道:“殿下还是来了。”
李沙棠听着这声音颇为熟悉,她向前走去,就见案桌旁的那人约莫四十,一副士人打扮。
“杨大人什么时候从陇右回来的?”李沙棠讶然。
杨元聪收拾完手头上的案卷,这才转过头,抚须笑道:“有一阵子了吧,杨某走之前,将军刚着手准备会盟一事......”
说到这,两人都沉默下来。
李沙棠瞥过案上的卷宗,转而问道:“杨主薄可知十年前的无头尸案?”
十年前,马家巷后头的三里地还不至于如此荒凉。可自从有个男子被坑里的无头尸吓傻后,那块地上就流传着无头鬼的故事。
杨元聪扫过案上的卷宗,拧眉道:“殿下可知拿走卷宗的后果?”
李沙棠垂眼,反问道:“杨主薄觉着呢?”
杨元聪看着李沙棠,她较之三年前,眉眼长开、身量拔高,眉间的锐气更重了。但此刻,她眼下青黑,这股锐气被她藏着掩着,化作一片汲汲营营的平和神情。
他不由得摇摇头,转身给李沙棠找案卷。
李沙棠避开他的眼神,身姿依旧挺拔,但眼底不由泄出几分郁气。
昨日夜里,许梅娘的冤魂来找她了,她一夜没睡。
细碎的光影打在她的脸上,稍稍掩住眼里的狼狈。
杨元聪转身拿回案卷,就发现李沙棠站在光暗处,脸上的神情半明半暗,看不真切。
“你到底长大了。”杨元聪将案卷递给李沙棠,到底忍不住感慨着,“三年前,你在这么点高的时候......”
杨元聪比划着,“脾气比现在暴多了。”
李沙棠拿过案卷,随意笑笑:“人不可能一辈子不长大。”还有一句她咽了下去,那就是,除非你的父母一辈子都在你身边。
杨元聪拍拍李沙棠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只给她递了几颗松子糖,“这是我家孩子送我吃的,我也不大爱吃这些,你帮我解决吧。”
李沙棠抿唇,什么都没说,将一颗松子糖拨开送入口中,随后朝杨元聪笑了笑,转身推门离开。
杨元聪叹口气,随后也坐回案边,继续整理卷宗。
*
夜深了,花满楼的酒气越发浓郁。
“案卷取到了?”崔杜衡一边给李沙棠倒酒,一边问道。
李沙棠还记着上回和上上回的仇,故意闭口不言,只当没听到。
崔杜衡凝视着李沙棠,随后端起酒盏,凑到李沙棠身边,轻笑道:“殿下是想要祝余帮忙喂酒吗?”
清朗的嗓音顺着细微的风,丝滑地拂过李沙棠的耳侧,带来繁杂的痒意。她猛地起身,哒哒往前走到窗边,将头探出去,深吸着秋夜里的清凉风。
崔杜衡端着酒盏,正欲走来,李沙棠忽而转头,大喝道:“你别过来!”
崔杜衡一怔,随后忍不住笑道:“你干嘛要吹冷风?”
李沙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心胸一向开阔,李怀恒那般对她,她都还能心平气和地与他交谈,为何到崔杜衡这里就不行了呢?
就因为他诱使她卷入这场看不见头的阴谋里?
可她自己也清楚,要想亲手破局,唯有这一条路可选。崔杜衡虽然可恶,但这选择到底是她自己定下的。
李沙棠心里一团麻乱,但面上不露声色,反还转过身来,冲崔杜衡笑道:“三少爷不喝酒,当然不知道喝酒暖身这件事。我现在热得很,哪还怕什么冷风?”
喝酒暖身......崔杜衡放于身侧的手指轻微地蜷了下,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到底没再劝了,反而还坐回位置,正经问道:“听闻你找二哥帮的忙?他怎会帮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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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进大理寺(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