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惜筠睁开双眼,惊羽的脸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人的脸——秦暮的。
秦暮的长剑穿过了贺屿的胸膛,将他钉在了地上。
贺惜筠走进了些,想看清秦暮的神色。
他的脸上满是鲜血,眸子里盛满了冷漠。这与平时见到的那个秦暮不一样,虽也是冷漠的,但有时也会盛放出光彩。
而不会是现在这样,麻木,无情。
“哥哥!”是贺程的声音。
贺惜筠看向声音的来源,他一身黑衣,看上去很是庄重。与他惊慌失措的神情形成了鲜明对比,说起来,在这一世他也总是露出这样的神情。
像是怕贺惜筠突然离去他一样。
贺程咬紧牙关,怒目圆瞪,然后一脚踹飞了秦暮。
“唔噗”秦暮飞出去后,翻了个身,单膝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只低着头,擦着嘴边的鲜血。
贺程小心翼翼地抱着贺屿并将他胸膛的上的剑拔出后,又点了止血的穴。
贺屿的目光紧紧盯着门口,贺惜筠顺着看去。
太子被一群士兵围在中央,他见无反击之力,绝望地跪在地上,“我愿伏诛,只求留谙王一命。”
而后,他抽出长剑自刎。
贺惜筠虽知晓他的太子并没有死,但看见这一幕,还是红了眼眶。
此时,另一个人走出,他手捧遗诏,一步步走向贺程。
“殿下,该登基了。”是陈丞相的声音。
原来竟是陈氏的手笔。
陈丞相转头瞥了一眼贺屿,“殿下,要留着他吗?”他顿了顿,“留着也好,对殿下的名声也有益。”
贺惜筠想,那么,他们会用什么样的方式,为这场宫变画上句号呢。
陈丞相很快就给了他答案,“先皇病危,太子欲弑父夺位。谙王担忧先皇疾病,与燕王来探望时,看见了太子意欲行凶。谙王因身娇体弱,险些被太子所杀。燕王见父兄有危,奋不顾身,反杀了太子。先皇气急攻心,当场便吐血三升,临崩前,封燕王为太子。”
贺惜筠眼泪决了堤,燕王怀里的贺屿眼角也留出一行清泪。
【让我们看看别的吧。】是惊羽的声音,【为了殿下能更好地知晓当年的事情,微臣会将自己的小法术也给殿下施上。】
贺惜筠擦了擦眼角的泪,然后闭上眼。
周围的场景迅速变幻,从辉煌血腥的大殿变成了荒芜冷清的院子。
“你是谁?”一声幼嫩的童音响起,贺惜筠睁开眼,看着声音的主人。
一个衣着华贵粉雕玉琢的小孩正好奇地看向另一个破烂衣裳灰头土脸的小孩。
“我……我叫贺程。”灰头土脸的小孩怯怯地回答。
“我叫贺屿,我们都姓贺,你应当……”小贺屿顿了顿,在脑子里努力思考了一下,“是我的弟弟。”
小贺屿伸手想抓起小贺程的手,小贺程缩手想躲过。因为他怕弄脏了这个“哥哥”干净的手,但小贺屿快他一步,成功的抓住了。
小贺程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了看手又看了看一脸笑意的小贺屿。
“走吧,这里的宫人对你不好。我都看见了,他们打你,还不给你好吃的。我好几次经过这里,想要来看看你,冷霜姐姐都不让。我好不容易才把她支走,走,我带你我的家。”小贺屿笑意盈盈的说。
小贺程眼睛瞪的更大了,自他的母妃自缢后,他再也没被人关心过。
他每天的日子都很难熬,虽为皇子,却连个宫人都不如。
宫人心情好吃的是残羹剩饭,心情一般吃的馊饭,心情差,就吃一顿打骂。
是因为什么呢,好像是因为母妃害死了父皇最爱的嫔妃。
那个嫔妃好像也有个孩子,是……三皇子,贺屿。
小贺程想起来了,他的母妃害死了这个哥哥的母妃。他以前有机会念书时,知道了一句话,“父债子偿”。
他怎好意思接受小贺屿的好意,他抽回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贺惜筠静静地听着小贺程的心声,至于他为什么能听见,就要仰仗惊羽的小法术了。
不过想来奇怪,他记得,娴妃毒害他母妃是一场误会。
他的母妃是因为生下他后,身体亏损,日渐羸弱。是病死的,为什么在贺屿的记忆里,母妃是被害死的。
【殿下,我们再看看别的。】
场景再次变换,这次贺惜筠看到了一个被层层轻纱裹住的床架。
里面传出阵阵咳声,是他的声音,不,应该是贺屿的。
贺程从门口进来了,他手里端着一碗药。
贺屿伸手剥开床幔,他冷冷地看着贺程,虚弱的说:“咳咳,我说了多少次,我不会喝。咳咳咳咳。”
“哥哥,楚旭来了,说要见你……”贺程捧着药碗,凑近贺屿,目光哀求。
贺屿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点了头。贺程目光亮了亮,上了床,轻轻扶起贺屿,喂他喝药。
贺屿曾说,楚旭为了救他,死在了南川皇宫,会是今天么?
是在他眼前死的么?
是……贺程做的么?
贺惜筠跟着他们,怀着心思,一步步走向太极殿。
那曾是父皇的寝殿,现在已经是贺程的了。
殿中摆设一如父皇在时模样,贺屿转头淡淡看了贺程一眼。贺程有些紧张,开口解释,“就这样吧,我觉得很好。”
贺屿收回目光,冷声道,“皇上想如何便如何,与臣无关,何须开口解释。”他说完,便略有些期待地在寝殿里寻找,寻找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三年前,他信中写自己已经实现了梦想,当上了将军。
可惜他当时重伤,终日缠绵病榻,无法给他回信。这次见面,先道歉,再问问他当将军的感觉怎么样,是否和当年所想一样。
怀着对故友的思念,贺屿走离了贺程。屏风后,一个人影伏在桌案上。
贺屿心凉了凉,回头看了一眼贺程,见他茫然无措的模样,心里冷笑。
这样的人也能当帝王么。
凭什么。
贺屿转过头,看向屏风,勉强抬了抬嘴角。
绕过屏风,眼前的景象似一桶冰水,将他好不容易提起的热情给浇灭了。
凉的不能再凉。
楚旭脸色乌青,嘴角还带着笑,脸与桌子被凝固的血液粘在一起。那么的荒诞,那么的违和。
贺屿攥紧了拳头,浑身气得发抖,喉间涌起一阵腥甜。呼吸与心跳仿佛不受控制,他竭力地想要平复自己。
但他做不到。
就像当日,
他做不到看着太子死在眼前。
他做不到终日连绵病榻,
他做不到喝着叛贼的药。
更做不到看见自己唯一的挚友,
死在自己面前。
他抽出楚旭腰间系着的剑,疯了般向着贺程刺去。
贺程不躲也不避,任由他发泄。
“哥哥,我说不是我,你信么。”贺程眼眶红红的,在等一个回答。
可他知道,这个问题只有一个解。
不信。
贺屿身子本就虚弱,若不是为了见楚旭,他未必会喝下那碗药。
如今连杀了眼前这个人都做不到。
更何况,杀了他,谁来继位?太子的儿子?他今年才十岁啊,最后谁来掌权?
陈丞相。
无论如何,贺程都不能死。
但他也不能一直任由陈丞相摆布。
贺惜筠累了,不想留在这个没有至亲至爱的世界。
不想留在这个奸臣当道,昏君掌权的王朝。
但他还需要一段时间,好好修养,
然后,好好打扮,
让九泉的父兄旧友们,
看见自己最好的模样。
贺屿丢了剑,跪倒在地上。
几日后,大梁派兵来讨个说法,领兵的是安平侯——楚旭的父亲。
陈丞相不慌不忙,贺程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也无法来看顾贺屿。
贺屿安静的待在谙王府里写着遗书,他如今明白了,最让贺程在意的人是自己。
他的软肋也是自己。
如果他死了,再以一封遗书劝谏他。以贺程的聪明才智,他未必不能摆脱陈丞相的操控。
但王府周围都是暗卫,严密到连一只麻雀飞进来也要接受检查。
但就在这样的天罗地网中出现了个缺口,让一个蒙着眼的男人进来了。
贺屿平静的看着这个男人,眼神似乎在问,【你哪位?】
男人竟奇迹般地看懂了,还开口解释道,“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贺屿诧异地说,“你来帮我自戕的吗?”
“也可以,但有个条件,你也要帮我。”
“什么条件?如果我可以做到,我定会做。”
“我的事不急,你会知道的。现在先让我帮你吧。”
男人伸手,手上凭空出现了一把发着银色幽光的剑。
他将剑递给贺屿,贺屿双手接过,说了声谢谢。
贺屿右手执剑,向着左手手腕狠狠割去。手腕上的朱砂手串被割破了,珠子散落一地。贺屿的瞳孔震颤了一瞬,而后向蒙眼男露出一个笑容,虽然他看不到。
血液带走了体温,只余一具冰冷的躯壳。
男人一只手从地上捡起剑,另一只手拿出一个小瓷瓶收集了几滴剑上的血。收集好后,泛起银光的手指轻点剑身,长剑顿时洁净,再无一点血迹。
今天是一月四日,我没有存稿了。
想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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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是宫中笼,是故人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