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夜间闹得太晚,顾媛如今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睁开眼已经不见顾娴的身影。
独留她一人在榻上盖着两床棉被,这是顾娴为了弥补曾经卷被子,出门前特地给她盖上的,确实让顾媛出了满头的汗。
顾媛刚出房间就见霍长歌在练拳,一套拳法打得虎虎生风。
“好!”
霍长歌站定不好意思地笑笑:“嘿嘿!这还是我长兄教我的。”
“你长兄——”顾媛刚想说霍长风,就被霍长歌接过话头解释:“他叫霍长凯,随我父亲驻守在都护府。”
顾媛这才想起,霍长歌实为霍家长子霍忠之女,而霍忠育有两子一女,二子取“凯旋”之意,自幼便跟着他驻守在边外,而那一女便是霍长歌留在洛阳由霍家二子霍烈教养。
顾媛叹道:“倒是满门忠烈。”
院外步伐交叠,还有甲胄碰撞之音。
霍长歌扬声问:“二叔,你们去哪?”
穿着铠甲的霍烈和霍长凯止住脚步,冲顾媛行礼:“郡主。”
待顾媛回过一礼后,霍长风才叮嘱霍长歌:“你好好在这待着,照顾好郡主,我们很快回来。”
“好吧。”霍长歌蔫蔫地垂下头,偷偷看着那两双马靴渐渐离开视线,回头看着顾媛神秘一笑:“你想不想看四方军训练?”
“啊?”
霍长歌拉上顾媛的手腕:“走!我们偷偷跟着!”
“这样不好吧!”
顾媛犹豫着,却被霍长歌直接拉走:“放心好了,军营的守备我很熟的。”
两人骑着马偷偷跟在霍烈二人身后,却见他们径直驱马朝着城外赶去。
霍长歌有些疑惑:“奇怪,怎么回事?往常不是应该去军营练兵吗?”
顾媛看着二人的方向,问道:“这个方向是哪里?”
“像是城外的苗家村。”
苗家村的地头上,大片的农户聚集在此,而罗奇坐在四人抬着的步辇上,看着锦缎官服上抽出的丝,盘算着在做套新的。
看着脚下那些农户,他翘着手抽出那条丝线,放在嘴边轻轻吹动。
苗家村的村长拄着拐杖,蹒跚着上前:“罗大人,这皇家牡丹不是一直由赵会长提供吗?”
周围有人补道:“况且我们都种了一辈子地了,哪里会养什么花啊!”
罗奇动了动肥胖的身子,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不会难道不能学吗!”
拿起手中遮阳的羽扇,趾高气昂地指着那些农户,高声道:“我告诉你们,能得皇家选用是你几世的福分,你们这些贱民不要不识好歹。”
这一语下去也激起了民愤,抗议声此起彼伏:“我们不拔!”
“我们不改花!”
一旁的马上一位官员赵志有些为难道:“罗大人,你看着——”
罗奇露出一笑:“赵大人不必为难。”
罗奇靠在软椅上,懒懒散散的看着这群人,挥手道:“来人!给我踏过去!”
一排执戈兵士,将矛尖对准苦苦哀求的农人,因着命令也只能无奈的缓缓逼近。
日头渐渐抬高,秋日里的阳光鲜少如此毒辣,青天白日下农户被驱赶出田地,刚刚栽下有些冒尖的麦苗被铁骑践踏,一片残破之势。
罗奇举起羽扇遮阳,如今这旧都还留着“敷粉郎”的前朝遗风,罗奇也怕自己精心呵护的白面被日头晒去。
赵志看着田间的青绿之色渐渐消失,微微吐出一口气,脸上挂起笑。
“住手!”
霍烈一行人踏马而来,那些士兵似是松了一口气,放下兵器。
霍烈看着这情景,努力压着脾气,道:“罗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罗奇抬高羽扇,露出阴凉里的半只眼睛,语气带着些许的不耐烦:“这些贱民,尽想着占朝廷的便宜,我给他们一点教训。”
霍烈咬着后槽牙问道:“可有调兵令?”
“没有。”
罗奇敷衍的回答,拉开领子,摇动着羽扇送来些许的凉意,他抬头看看愈加毒辣的太阳,有些后悔选了这么个“秋老虎”的天气出来。
赵志正想上前解释,却被罗奇伸手拦下。
霍烈握着马鞭的手背青筋暴起,抬手看着那些士兵厉声呵斥:“你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将军了!”
“无调兵令就敢出营,谁给你们的胆子。”
“刚才推搡驱赶过百姓的出列。”
霍烈马鞭摔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今日就好好给你们立立规矩。”
一道道马鞭抽过,鞭鞭见血。躲在草垛后偷看的顾媛倒吸一口凉气,可看那些兵士都咬着牙,不曾有人叫喊过一声。躁动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道道破空声,一旁的罗奇脸色也渐渐地暗沉下去,这哪里是在惩戒兵士,分明是在打他的脸。
赵志上前解释道:“霍将军,这是司农寺的意思。”
霍烈打量着来人,不曾在罗奇身边见过,又听他说司农司,便已猜到是司农司的官员,可也还是压着脾气确认道:“你是谁?”
赵志拱手:“下官是司农司京苑四面监典事赵志,此事有司农卿的批文。”言毕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卷轴。
司农司是九寺之一,主管粮物仓储供给,农林苑囿的管理以及京城绿化等,而其下的京、都苑四面监便是主管两京宫苑的园池种植与修葺。九寺虽在六部之下可各卿也是从三品的要员。
霍烈自知自己的手伸不到九寺之中,便没有接那卷轴,只抓着一点做文章:“司农寺的官员就能调我四方军的兵了?”
话毕他甩动鞭子,补上了余下几人的惩戒。
这下轮到赵志脸色难看了,他摊着手道:“你这让我如何向司农卿汇报啊?”
霍烈轻呵一声:“老子管你怎么汇报!要参要贬你只管去就是了!”
草垛后的顾媛也瞧了个大概,冷哼一声,背手离开。
霍长歌惊叫:“你去哪。”
顾媛纵马离开,头也不回:“去找顾娴,我跟她好好的闹上一番!”
两人一溜烟的快马加鞭,不过片刻就会了霍府。
刚跨进后院就听见一道温婉女声响起:“长歌。”
院内婷婷立着一人,一身鹅黄齐胸襦裙,带着糯粉色披帛,乐游反绾髻斜插着一朵木芙蓉双股白玉钗点缀其后,两道弯弯柳眉下是一双同样弯起的含笑眼眸,两腮边是两弯面靥与眉心的水红花钿相呼应,见了二人莲步款款走上前来。
“堂姐。”霍长歌一个雀跃扑上前。
想来这就是霍烈的二女霍长灵了,顾媛微微惊奇将门之中倒是养出如此闺秀,又想到霍烈长子霍长风也是玉树临风的斯文做派,便心道,这霍夫人定是位蕙质兰心、秀外慧中的女子。
那女子轻点霍长歌的鼻尖,嗔怪着:“又去哪里疯了?弄得脸都花了。”
霍长歌用袖口胡乱抹了一把脸,朝向顾媛正要介绍却犯了难:“这位是......”
“在下谷媛,家父是霍将军的朋友,来此借住。”顾媛作揖。
“原来如此。”霍长灵点点头冲着顾媛盈盈一拜。
“长灵。”
见了顾媛两位明显一愣:“郡——谷小姐。”
霍长歌在一旁打趣着:“我说二姐姐怎么穿得这般漂亮,原来是——”
“你啊!”霍长灵不好意思的嗔怪着。
“我们就不打搅了。”顾媛也是识趣拉着霍长歌离开。
如今的顾娴正在榻上补着觉,不知从哪里鬼混回来,连男装也不曾脱,被顾媛拽起,听她义愤填膺地讲了半天,顾娴拼出了事情的全貌。
听了顾媛与她大闹的提议,她疑虑道:“找我?恐怕池瑜说话要比我管用吧。”
看着顾媛疑问的脸,她提示道:“她是六局尚宫,正五品的官,又因是五姓出身加上一等,实为四品。不管从哪看她池瑜都能压那县令一头。”
“可是——”顾媛一顿,顾娴像是知道她所想一般:“可是这毁苗栽果之事,为得是进贡给皇家御用,而这件事理应由她尚宫局来管。你怕此事是池瑜的授意。”
顾娴坐直身子,正色道:“可如果真是她的意思,她又怎么会允许你我这两个大变数来到这里,接触到此事,甚至住进霍府。她池至澄就不是这样的人。”
顾娴许是觉得话说太满,顿了顿,补道:“不过——或许她有别的打算。”
顾媛不想墨迹,抬腿就走:“我直接去问她吧!”
“池瑜!”顾媛迈进房内,定住了身。此时池瑜初醒靠在凭几上,拿着一卷书翻看着,面上还带着病容,顾媛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冒昧打搅。
“怎么了?”池瑜抬起头问道,顾媛身后吹进一阵穿堂风,榻上的池瑜咳了起来,顾媛手忙脚乱的关上门,整理着措辞。
池瑜见她别扭地站着,张了几次嘴都没发声,就主动开口:“郡主今日跟将军出城了。”
“是。”
池瑜直接挑明:“进贡牡丹一事我知晓,可毁苗改花一事我不知。”
“——”顾媛一阵默然,定定的看着池瑜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真相。
“宫中进贡的牡丹花确实是由洛阳提供,可算上宴会所需,日常移栽和其他消耗,每年最多只需一千株,至多也只需十亩土地,哪里用得上整个村子。更何况宫内的花草都是和洛阳的商会合作,由朝廷出资修建,怎么会强征民田,就算有一部分进贡出自民间也都是花农以花抵税,到不了粮农身上。”
听了池瑜有依有据的反驳,顾媛也拿不准了:“那——”
池瑜扬声:“那就去闹上一番,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顾媛看着池瑜刚有些血色的面容,还有些担心她的身体状况,池瑜就撩开被子,起身下榻。顾媛忙上前搀扶。
池瑜撑着顾媛的手,走出卧房吩咐道:“素节,取我的官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