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辞渊 第12章 对账

洛阳县衙外，池瑜一身绯色官服，头戴黑纱蹼头，腰带为金带十銙，腰坠银鱼袋。而她身后的顾媛一副随从女官的打扮。

本朝沿袭旧制女官男服，顾媛见过池瑜束发，也见过她披发将息，亦或是有洛阳女子的打扮，可却极少见过这般庄重的池瑜，一头青丝收进帽中，反倒显得一张桃花面更为突出，虽有女气却并不违和，反而被一袭红衣衬得清丽。

只是大病初愈，池瑜的眼睛带着倦意的半眯着，纤长的眼睫投下阴影更显得眼眸幽深乌黑，被带着病气的苍白面容一衬平白添了几分邪气。

纵然以见过顾娴多次男装，可同身着官服的池瑜比起来总是少上那么一份端正之气，可也不如这时的池瑜邪气，

若是顾娴听了顾媛这份评价会气得跳脚，大骂顾媛色令智昏。

罗奇刚刚送走了赵志，还设宴款待给霍烈泼了不少的污水，只求能借着司农寺的手除掉霍烈这个心腹大患。

酒足饭饱，一桩事了，正躺消食儿，打算补个午觉呐，就被人拖起，连官衣都不曾穿好就出门迎接池瑜。

“池尚宫！有失远迎了！”

这尚宫一职虽只是尚宫局的领事，可就因着这尚宫局是引导中宫之责，所以这尚宫也与中宫皇后更为亲近，而本朝由世家统天下，本朝皇后出自中州何氏，在她的有心授意之下，这尚宫局尚宫一职明面上权限在尚宫局一局之内，实则已是掌管内廷六府二十四司。

听闻这池尚宫的生母与何后是多年密友，更是不可得罪。

“不知大人前来，怠慢了。”

“罗大人！我们远在长安时就听过你的贤名，今日特地来看看你治下的洛阳县。”

罗奇满脸堆笑的，伸手上前先要搀扶池瑜下马，却被顾媛一个侧身挤开，只能揣着手，恭维道：“这都是池相栽培。您里边请。”

池瑜在堂下坐定，扫视一周，单刀直入道：“我要查账。”

“什么！”罗奇奉茶的手一哆嗦，滚烫的茶水随着袍服浇下活像是尿了裤子一般。

池瑜侧眼看着罗奇那副样子，重复道：“我要查查这宫廷牡丹花历年进贡的账册。”

她转过头，掀起眼皮直视着罗奇：“罗大人，我有这个权利吧！”

罗奇被她看得一激灵，背上的寒毛倒立着，颤声道：“这、这——您自然是有。”

罗奇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压低了声音凑近池瑜道：“池大人，我罗氏和池氏可是在这洛阳相互扶持多年啊，您这——”

河南道四姓池、罗、齐、唐，其中当属池、罗两家为前，前朝时当以罗氏为首姓，可惜他们在高祖起兵时，站了前朝而被打压，所以罗家式微，渐渐就是池家占了上风。又加上池明理在本朝官拜尚书令，门生遍布，池姓成了当朝五姓之一，故而罗氏多攀附池氏而活，不过池明理不愿与前朝过多牵扯，所以这攀附多是罗氏单方面的，或者说这罗氏就没有不攀附的，就如今日一般。

不过池瑜显然不吃这一套，拉开了与罗奇的距离，正色道：“本官今日是以尚宫局尚宫一职，以公事来问询与你，而非是池家的小辈。”

池瑜的语气不容拒绝，向前伸出一只手，索要道：“罗大人，账目。”

立在一边的顾媛窃笑着，看着池瑜这副正义凛然的模样，还有罗奇那张渐渐变成猪肝色的脸。

罗奇咬牙道：“这账目繁杂一时理不出来，池尚宫不如现在这洛阳县内停留几日看看这洛阳风光，也不枉此行。不知池大人是寄住在哪个馆驿，不如到下官府上修养。”

池瑜道：“不必了，本官近日借住在霍将军府上，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霍将军？霍烈？”

池瑜挑眉反问：“是，霍将军即将嫁女，我去讨杯喜酒不行吗？”

“可以可以。”罗奇的脸色彻底变成了灰色。

“这——”罗奇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挣扎一下，奈何除了贿赂讨好，他实在想不出别的。而池瑜的下一句话更让他胆颤。

“既然拿不出账目，那就传进贡牡丹的花商赵显石前来问话。”

“啊！”

罗奇有是一惊，哆嗦着回答：“下官现在就派人去传他。”

池瑜眼神轻扫过罗奇，道：“不必了！我已派人去请。”

罗奇听了肩头抖得更为剧烈，顾媛看着筛糠一样的县令笑出了声，对上池瑜的眼神才收敛了起了。

门外脚步交叠，跟顾媛同样装束的顾娴和素节押着个衣着朴素的男人进来。

“草民赵显石见过尚宫。”

顾媛看着来人不免奇怪，要说这洛阳也算是富饶，赵显石是洛阳首富被推举为洛阳商会会长，应当是腰缠万贯，华冠丽服的样子，而眼前人褒衣博带的儒生打扮，布料也不见奢靡之气，全是棉麻，袖口处还有微微的磨损，整个人就是活脱脱的中年穷书生。

罗奇身后的顾娴想是看出了顾媛心中所想，挪到顾媛身旁，以手掩面小声道：“这些巨贪也多是如此作风，还喜欢说什么勤俭致富，这不是笑话吗！”

池瑜看着赵显石开了口：“我问你，两京所需牡丹可是由你一家与洛阳县官府一同负责。”

赵显石反倒稳着心神，面色如常：“确实如此。”

池瑜又问：“一年需进多少株。”

赵显石：“原来两京各一千株，这几年洛京渐渐供应减少，就将洛阳的五百株移至长安，总数是不变的。”

“那占地那？”

“用的是前朝的花圃，在城郊西边由专人看管，占地四十亩。”

池瑜眼色一凌：“那又为何要强占麦农的地？”

“这——这，草民不知。”赵显石低下头，罗奇一听他将自己择的一干二净，顿时就急了。

池瑜不理会罗奇，继续问：“那赵会长名下的花会所产之牡丹香也是御用之物，不知可否告知产量。”

“这牡丹香需取牡丹花粉调配，珍贵异常，每年只有几十两。”

“是吗？听说这牡丹需肥量大，栽下这种牡丹的地方，肥力会迅速枯竭几年都无法生长寸草。”

“这其实都是为了抬价的讹传，只要用心施肥就不会那般。”赵显石答得有理有据，可额角却流出了一道汗。

顾娴文墨不精，可闲书却看了不少，近几日又在这市集里往来频繁，还不曾听过有什么施肥之法，便扬声问：“不知是何种方法可以维持肥力？”

“这——不过是用历年的朽枝来沤肥罢了。”

“原来如此。”池瑜理了理衣袖，站起身道：“罗大人，我会回去好好查查的。还望你尽早理好账簿，对了还有赵会长关于御用牡丹培植的历年支出，不知这些多久能理好。”

“三日。三日。”罗奇擦着满头的大汗，打着包票，再晚就是他失查了。

池瑜像是很满意这个回答，点了点头，行至门口她回头道：“对了，我这位下属极善算筹，在宫中掌管账目从未出错——本官不喜弄虚作假，还望罗大人好好整理，莫有有什么错处。”

顾媛顾娴都是算筹愣子，如今被池瑜披上这么个形象直起身子，都板起脸来学着那些天资的矜贵样子来。

罗奇心中作假账的想法被猜中，浑身一抖，尬笑道：“ 这是自然。”

“不必相送。”

一行人走出县衙，堂内，罗奇急得跳脚。

他来回踱步，犹豫着： “这——要不就先避避风头，停一停吧！”

“不行！”赵显石直接拒绝，看着罗奇微变的脸色，他缓和了语气解释着：“罗大人，这定金你也是收了的，牡丹栽种最好的时节也就这么几日，过了可就要再等一年了。”

“那怎么办啊？”

赵显石微微垂眼，压低了声音：“最近城中不是在闹飞贼嘛...”

罗奇凑头听了他的想法下了一跳：“这怎么能行！”

“等过些日子将人放了，不闹出人命不就行了，而且看她们两人的打扮就是两个小丫头，被这么一吓，或许精力就不在账目上了。”赵显石又加了把火：“这洛阳到底是你罗氏说了算的，怎么能让几个旁户给欺负了。”

罗奇到底是少年时经历了罗氏盛极一时的时候，虽然如今为了生存不得不去奴颜卑骨的赔笑脸，可越是压抑就越是不服，他多年来被霍家这么个外来户压着，现下池家的小辈都敢对他摆谱，又赵显石被这么一激，罗奇登时就挺起了背，硬气了起来：“好！”

县衙外的马车上，不便进去的霍长歌见众人回来搓着掌，满脸期待：“怎么样？”

顾媛大笑着：“你是没看见，那狗官被我们池尚宫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霍长歌一听也乐了：“哈哈哈，他也有今天。”

一群人哈哈笑过，顾媛才正色问道：“那下面怎么查？”

顾娴道：“苗家村是一个点，牡丹花卉是又一个。”

众人都无异议，只是为了省时必然要分两路，顾娴当机立断：“圆圆，你跟着至澄她们。”

顾媛奇怪：“为什么？”

顾娴倒是很有理由的一把揽过霍长歌，道：“这叫平均武力。”

五个人里的战力就只有霍长歌和素节两人，这么分倒也没错，可为什么要把顾媛推出去，顾娴拍上她肩膀是，她才回过味来，怕是让她来监视的，虽然池瑜刚才在堂内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可这其中她会不会动手脚就不一定了，顾媛想到这握紧双手，重重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