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殿内庄重肃静,木鱼敲打声清脆有力,孟静和一心礼佛,每日晨起都会焚香默经,这个习惯不知不觉已经坚持近二十年。
姜疏礼提裙上阶,“母亲。”
孟静和停下动作,缓缓睁开眼,“满满,不得无礼。”
闻言,姜疏礼对着佛像恭恭敬敬行礼,再依着母亲坐下,“母亲,您诵经念佛了一辈子,佛祖到底有没有眷顾你啊?”
孟静和睨了她一眼,“你以为母后念佛,都是为了自己吗?”
姜疏礼挑眉,“不是吗?”
孟静和戳了戳姜疏礼的太阳穴,“你啊,我能生出礼明那样的文武双全的太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实心眼的女儿呢?”
姜疏礼想起自己的胞兄姜礼明,颇有些两眼一黑,她这位胞兄,出生便是太子,当然也不负众望从小便天资过人,文能一诗动京城,武能上阵厮杀屡战屡胜,从无败绩,便是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太子,却被父皇三立三废,一废为不受军令不听调遣,二废为一意孤行开凿运河损害民生,最后的最后第三废此时还未发生。
那是在平昭五十年,父皇已然病入膏肓,母后逝世三年,姜礼明太子之位稳坐多年也颇受百姓爱戴,周沉漾当时走到了一朝宰相,也早已归入太子党羽之下。姜礼明顺位本是顺理成章一事,可偏偏在父皇去世前夜,姜礼明侍疾在侧,两人不知因何起了冲突,从来和气的二人突然兵戈相向,互相拔剑。
那夜姜疏礼不在宫中,只知道后来姜礼明在房中刎颈而亡,父皇喋血不止,最后气竭而死。
一夜之间,帝王和储君双双逝世,皇位空悬,最后被六皇子捡了便宜。
姜疏礼思绪回笼,看着眼前仍旧鲜艳温柔的母亲,酸涩涌上心头,撇撇嘴撒娇道:“母后现在是嫌弃儿臣笨了?”
孟静和叹气道:“我要是嫌弃你,何必日日手握佛珠为你祈福?”
姜疏礼震惊:“为我?”
“自然。”孟静和缓缓道:“你当初在我腹中险些因为难产早夭,你父皇在门外搬来钦天监为你做法祈福,最后挂上了佛祖画像,你父皇毫不犹豫双膝跪地,只为了我们母女平安,最后你终于有了呼吸,像是起死回生一般,开始大哭。自那以后,母后便开始信佛,不为别的,只为了能给你余生多多积攒佛缘。”
“佛缘。”姜疏礼小声呢喃,抬头再次看向高大神秘的佛祖画像,只觉得始终看不清真容。
孟静和看着姜疏礼一脸懵的状态,低声一笑,“算了,你暂且不需要信这些,母后其实也是为了求一个安心,总觉得我的女儿啊,要比其他人命薄些,这心里空落落的。”
孟静和拉着姜疏礼起身,“这次宫宴是我和你父皇为你遴选驸马而筹备的,不少儿郎都已经过了你父皇的眼,只待你在诗会上看中谁,就能即刻赐婚了。”
姜疏礼停下脚步,神情变得凝重,“母后,儿臣不能嫁。”
孟静和闻言顿住,满脸惊讶,“什么?”
姜疏礼扶着孟静和走到软榻旁坐下,殷勤地倒茶,“您听我慢慢说。”
姜疏礼跪坐在孟静和脚边,缓缓道:“今晨梳妆时,轮玉跟儿臣讲起了这两日民间的流言,这一次的琼林宴宫中大张旗鼓,意味分明,也让城中百姓起了骚动,甚至开设了赌桌专押儿臣次此的驸马人选。”
孟静和皱眉道:“皇宫乃万民表率,宫中一举一动自是会被百姓反复观摩甚至追捧,这次琼林宴我与你父皇并未故意压下消息,他们津津乐道并不奇怪。”
“他们谈论自是不奇怪,可是母后你可知,他们从一众赴宴人选中都不约而同地押了两人人。”姜疏礼煞有其事道。
孟静和追问:“谁?”
“宋将军独子宋子叙,当今探花周沉漾。”姜疏礼低头饮下一口热茶,“可是这两个人,儿臣是万万不能嫁的。”
孟静和低头沉思,这两个人她是都有很深的印象,“宋家世代良将,几代人驻守边关守卫国土,我也要早就听闻宋小将军对你情根深种,母后想过,虽是武将出身但也是不错的人选。”
“错了!”姜疏礼提高声调,“母后,你要这样想就是着了宋子叙的道。”
姜疏礼解释,“宋子叙在我还未及笄时便试图给我送情诗表明心意,被我拒了之后却还是一如既往送诗给我,这虽能证明他的痴心,可是母后不觉得这种有些怪异吗?”
“有个怪异?”孟静和蹙眉。
“为什么他每年写给我的诗都会被流传到京城供世人传阅,让满城百姓都明白他对我的心意,往好了说这是他对我的一往情深,可是我若不是公主是寻常百姓之女,岂不是就被他糟蹋坏了名声。”姜疏礼道,“况且宋家长年驻守边关,恐怕不久之后他也要随兄长离京,那西北蛮荒之地,母后舍得吗?”
孟静和闻言,摇摇头,“这不行,西北之地你如何能适应的了,母后从不求你有何智慧,只求你余生平安顺遂。看来这宋子叙确实不能嫁。”
姜疏礼点头,“对,还有周沉漾这一个寒门书生,儿臣也是嫁不得的。”
孟静和反驳道:“莫欺少年穷,周沉漾被你父皇亲口夸过,是难得的将相之才,此人定是前途无量,况且他家中无父无母身世清白,你嫁过去根本没有后宅之扰。”
“此言差矣。”姜疏礼道:“母后,你可听过一句俗语,叫升官发财死老婆,这男人不怕穷,就怕穷男人一夜之间飞黄腾达,这种人便会忘了开始的路,被眼前的权势富贵迷花了眼,对糟糠之妻尤为厌弃,甚至杀妻之事都做得出来。”
孟静和大骇,“你乃姜国长公主,他敢?”
姜疏礼咬唇,心底默默应了一句,他真的敢,上一世就心狠手辣的亲手把她往火海里按。
孟静和看着姜疏礼,“他真的会是这种狼心狗肺的人?”
姜疏礼轻拍孟静和后背,为她顺气,“母后,儿臣不敢保证,只是人心难测,野虎难栓,尤其是像他这种有惊世才能之人,怎会甘愿受我摆弄?可是儿臣的性格,也是受不了委屈之人。我与他,不是良配。”
孟静和看了看姜疏礼,点点头道:“确实,读书人难免傲气,你也被我教养惯了。这二人确实都不配你,那其他人呢?你便一个都不想嫁了吗?满满,你如今十八岁,错过了这时,再遇良人绝非易事。”
姜疏礼低头道,“这一点,儿臣也想过了,其实嫁不嫁人儿臣也无所谓,只觉得如今这样便很好,实在到了被流言蜚语逼到绝路那天,儿臣不如离京前去封地生活,封地不如京城繁华,但也相应的没有这么多繁文缛节三从四德。况且,母后,人一定要有一个依靠才能活吗?女子没有男人便活不下去吗?”
孟静和轻叹,“话也不是这么说,只是你如今尚在闺中,不明白岁月长久,父母离世兄弟淡漠之后,一个人独守空房,身边无人的痛楚。”
姜疏礼垂下眼睑,想起上一世那守活寡一样的婚姻,“嫁了人,却不是知心人,未必就不是孤单寂寥,同床异梦,比独身一人更加痛苦才对。”
孟静和没有反驳,“这…知心难觅啊。”
姜疏礼弯腰伏在孟静和腿上,像孩童一样蹭着母亲,“母亲,女儿不想因为世间种种规矩就草草将余生许给一个陌生人,这一次让女儿自己选好吗?”
孟静和抚上姜疏礼的发顶,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与慈爱,“好,母后那便答应你,反正最差,你也有一个太子之位的胞兄护着你。”
姜疏礼抿紧唇,没有出言反驳,只是有些庆幸,上一世父皇和兄长双死的对峙,没有被母亲亲眼目睹,不然那种场景,她不敢想,母后若在场会有多崩溃多伤心。
琼林宴于夜间开席,过午宫中便开始摆放桌椅,筹备贡菜。
姜疏礼在辉月宫重新沐浴更衣,回想着刚刚和母后的对话,她已经劝好了母后,父皇那里有母后在,应该不成问题了。
她现在只需要让宫宴无风无波的进行下去,想办法压下宋子叙的诗魁不让别人看见他的诗作,不惹怒宋子叙和他结下梁子,再另外安排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当选,驸马人选便就此作罢了。
然后再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主动向父皇提出前往封地,借此离开京城,她就能自由了。
想到这里,姜疏礼不免有些欣喜,可是…可是这也意味着,她要放弃京城的一切,放弃父皇母后,放弃疼爱自己的胞兄。
心情瞬间又有些低落,眼眶逐渐酸涩,面对亲人,她还是有些不舍。
轮玉为姜疏礼更衣,发现姜疏礼异样,“公主殿下,你怎的眼眶泛红了?”
姜疏礼咬住下唇,压下情绪,“没事。”
她发觉自己还是太脆弱了,优柔寡断,一点也不像一个掌握生杀大权的皇族之人。
姜疏礼低声宽慰自己,“姜疏礼,不是你的错,都是他们的错,是他们一个个都不想你好过,你才没办法要背井离乡的,你说说你,读书没好好读,账本也不会算,能想到这种明哲保身已经不容易了,万一留下这里,一个不小心被卷到了什么争斗去,恐怕只会死的上一世还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