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疏礼从一团乱麻中终于抓住了一个节点,有了一个目标。
她从未真正发觉那皇城背后的复杂,可是她也从不想去探那些微末,她明白,所有事情的真相纠察到最后定是枯骨一片。
她没那个能力去翻天覆地,尽管命运宠爱她到了这一步,她也还是那个及时行乐的姜疏礼。
飘忽已久的思绪在这一刻安定了下来,姜疏礼浅浅松了一口气,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不会再像今天这样糊里糊涂。
马车车身却狠狠一晃,马夫紧勒麻绳紧急停下。
“贵人救命,求贵人救命!”一个稚嫩的哭喊声响起。
马夫怒骂:“哪来的叫花子!不长眼吗?你知不道这可是公主…”
“闭嘴!”姜疏礼掀开车帘查看,低声呵斥马夫,复抬眸看向车前的小乞丐。
她微微眯起双眸,莫名觉得这个瑟瑟发抖跪着的身量有些眼熟,“抬起头来。”
小乞丐颤颤巍巍的抬头,鹅蛋红唇鼻头点痣的模样,让姜疏礼顿时想起来上一世给她送来鸩酒的小福子。
上一世,小福子是在她之后入府,因着面相好看成了周沉漾的书童,贴身侍奉着,一直到最后跟着周沉漾进宫,成了贴身太监。按道理,小福子应该对周沉漾忠心耿耿,这一世,怎么变成了来投奔她?
姜疏礼疑惑着,问道:“敢当街拦车,所为何事?”
小福子两行清泪顿时落下,“请贵人做主,小的幸幸苦苦半年给酒楼干活,如今却讨不到工钱,不仅不给钱,他们…他们还要把小的绑走卖去窑子里去,小的走投无路,只能拦下贵人的车!只求贵人积德行善,帮帮小的!小的一家老小,还等着我回家呢!”
说完,抹着眼泪就对着青石地狠狠磕头。
姜疏礼低头听着,回想起上一世小福子入府的渊源,家境贫寒被迫进京谋生,却因工钱被吞,样貌俊美被人盯上,被卖去窑子的路上跑了出来,恰好被府中采买的管家撞见,于心不忍就带进了府里。
这一次,撞见的人变成了她,如若她这一次袖手旁观,或许他真的要被卖了。
迟来一步的打手们五大三粗,看着姜疏礼装潢华贵的马车和周围的侍卫们,顿时都慌了神,脚底发软。
姜疏礼视线淡淡掠过他们,起身走下马车,“狗仗人势的人就是你们?”
打手领头有些心虚,却看着小福子的样子,还是不想放手,“是这小子欠钱不还!我们酒楼又不吃素的,当然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姜疏礼听见这倒打一耙的理由,不免笑出了声,“你们拖欠工钱在先,后起歹心想要绑架,真是世风日下,连个稍微唇红齿白的男人都能动心思,是最近府衙抓人抓少了吗?”
原本那些人硬着头皮想把人抓走,却在听见府衙两个字彻底蔫了。
有人心虚:“这人一看就身世不凡,我们快走吧!”
“这打手的钱我不要了,我不能再进去了,再进去我一家就全完了!”
人心顿时涣散。
姜疏礼缓步上前,“这人求到了我面前,我定是要管的,但是事情我未分明,既然各自有理,不如去趟府衙,我们好生断一断!”
小福子跪在地上,附和道:“好,我要去府衙,我这里有我这半年做工的册子,每一天做的工我都记着了,我从来没欠过你们钱,反而是你们每天欺负我们这群外面来谋生的人,这一次就让青天老爷为我评评理,把我这半年的血汗钱还给我!我爹娘还等着我挣钱回家娶媳妇呢!”
领头恼羞成怒,对着小福子怒目圆睁:“你胡说什么,去什么衙门!”转头却对着姜疏礼点头哈腰,“这位…这位贵人,一个酒楼的小工而已,您要管那便带走就行,掌柜的还等着我们回去干活呢,我们这就走,这就滚!”
他们中不少都是作奸犯科惯了的,去了衙门肯定是直接露馅,而姜国律法严苛,明文规定屡教不改者,一律处以极刑再扔出京城服一辈子的徭役。
没人愿意为了一个区区小工搭上自己后半辈子,一个个溜的比兔子还快。
姜疏礼也懒得为难那群人,走到小福子面前,从腰间拿出青玉梳和一点银两,“起来吧,他们这群人应该是酒楼特意养来对付你们的,拖欠的工钱应该没办法要回来,你也别回去了,拿着这个玉梳去当铺也能当不少,拿了钱你就回家去,京城不好,没事别来了。”
小福子双手接过碎银,却把青玉梳推回去,“碎银小的能还的起,可是着青玉梳看着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我还不起,我不要!”
姜疏礼道:“你不是要娶媳妇吗?你我萍水相逢也算是有缘,我当结一次善缘,不求回报,况且…这玉梳我也正愁着该如何处置,希望这东西给你,能结一个善果吧。”
如烫手山芋一样的东西,她带回宫也是要扔进箱底,不如送出去。况且未来瞬息万变,如果某一天小福子还是跟了周沉漾升官发财了,她也算是给自己留下一个保障也说不定。
小福子握住玉梳再次磕头道:“贵人大恩大德,小的此生无以为报,下辈子定当做牛做马,就算是以命相偿也不为过!”
神情坚定,语气铿锵。
姜疏礼想,她这件事应该是做对了。
太阳彻底下山,姜疏礼的马车姗姗停在宫门外。
轮玉穿着她的公主华服在门口张望,神情焦急,“殿下,您怎么才回来?”
姜疏礼摘下纱笠,从后门悄悄进殿,这三年来,一直都是轮玉和她互换身份她才能顺利出宫。
姜疏礼一边换着衣服一边问,“怎么了?是不是母后来了?”
轮玉后怕道:“对啊,皇后娘娘送来了明日琼林宴上殿下要穿的衣服和首饰,这次不仅请了京城世家大族的世子千金,还有这一次金科放榜的进士,都是深受陛下喜爱的青年才俊,皇后特意来嘱托殿下,奴婢吓得半死,装作病了才拦下!”
姜疏礼把手放入温热的水中,侍女们重新为她拆发梳洗,她微微闭着眼,“我知道了。”
这一次的琼林宴广发请帖,不论家世,凡是二十左右家世清白的青年才俊皆收到了请帖,甚至有人听闻,这次宫宴的邀帖都由陛下亲笔书写,由皇后亲自主持诗会。
而京城所有人都知道,当朝最受宠的嫡长公主正是适婚年龄,这其中意味不言而喻,说白了,就是为长公主遴选驸马,谁能在诗会上一举夺魁,得到公主青眼,那这长公主驸马便是囊中之物。
这一消息莫名在城中不胫而走,所有人茶余饭后都在议论这次秋宴招婿,甚至有赌场开了盘,专门押谁能当驸马,热闹得不得了。
姜疏礼晨起梳妆时,听轮玉把民间的情况一一说来,不免觉得好笑,“他们都押了谁?我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他们就上赶着送钱?”
轮玉道:“第一名当然是宋将军独子宋子叙,他每年给殿下写的情诗都被说书人津津乐道,然后第二名就是当今的探花郎周沉漾,能成探花者,自然是被陛下盖章的容貌出众,貌美者胜啊。”
“果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啊。”姜疏礼颇有些咬牙切齿,上一世和她纠葛最深的两个男人,这一世就通通被摆上了赌桌。
“不过可惜了,这两个我都不会选。”姜疏礼注视着铜镜中的自己,面若桃花唇若红缨,宝石头冠华贵无比。
十八岁的她,也不输给任何一个人啊。
轮玉惊讶,“殿下,您不选周大人了吗?”
她作为姜疏礼的贴身婢女,为姜疏礼瞒了阖宫上下三年帮她去密会周沉漾,她自是笃定自家殿下这样的情种,应是非周沉漾不嫁的,怎么如今又变卦了?
姜疏礼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不选,他,根本就配不上本公主。”
说完,姜疏礼潇洒起身,“去给母后请安吧,我要告诉她,这次秋宴我谁也不选,本殿下…不嫁人!”
轮玉捂住嘴,“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皇后娘娘定会生气的。”
姜疏礼转头安慰,“我当然会选一个折中的法子劝他们的,你不用担心。”
轮玉不解,“可是,可是殿下这本就择良人的大好机会,周大人从无过错,您也曾芳心暗许,为何…”
“如果我告诉你,我和周沉漾不是良配呢?”姜疏礼打断她,旋即叹了一口气,“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曾经的我蠢,现在我只想好好活下去。”
姜疏礼轻轻握住轮玉的手,想到上一世她险些和亲时,为了保住轮玉强行把她赶出京的样子,心底的酸涩汹涌而上。
“轮玉,我们当一辈子相依为命的主仆好不好?”姜疏礼眼泛泪光,她是一个贪心的人,她想要自己好好活着,好好过完这一生,也想要身边有人可陪,有人可靠。
“殿下您说什么呢?奴婢自是一辈子要跟着殿下的啊,您不要我,奴婢还能去哪?”轮玉回握住姜疏礼,有些感动,也有些莫名其妙。
她这样从小长在宫里陪着姜疏礼长大的宫女,本身性命就是系在姜疏礼手里的,她不能也不想离开姜疏礼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