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上觥筹交错,礼仪卒度,笑语卒获,宾客皆饮至半酣时,皇后放下酒杯,下令诗会伊始。
这场宴会的重头戏来了,所有人不约而同把目光都放在参加诗会的少年郎身上,纷纷打开了话匣子。
“今年进士可谓是人才辈出啊,都是上好的官苗子,陛下竟然都给请来让长公主遴选,这长公主殿下,可真是掌上明珠啊。”
“陛下已经放话了,尚长公主者不影响仕途,甚至还可能会独得青睐,要我说,这就是一条青云大道摆在了面前,里面的定要争破头!”
姜疏礼兀自斟酒,又听见另一边女眷交谈。
“快仔细看看,都是当今圣上亲选之人,等长公主选出了驸马,剩下的都是我们能带走的!”
姜疏礼扶额,看来这次遴选驸马也不仅仅帮她择选佳人,还能促成不少姻缘。
这次诗会由皇后落笔出题,皇后娘娘端坐于主位,只仅仅在宣纸上落下一个字——礼,宫人将宣纸示于众人。
轮玉站在姜疏礼旁边悄声说道,“居然是单字题,甚至皇后娘娘没有任何设限,任由他们自由发挥,应是最简单的一届诗会吧。”
姜疏礼兴致寥寥,回应道:“其实要求最低的事情,反而最难。”
她记得上一世那群人写出来的诗词都将“礼”字贯彻到了极致,借古引今赞颂,才子们各显神通将马屁发挥到极致,每一首其实都难得的佳作,但是每一首母后都微微摇头,直到看见了宋子叙的文章,眼前一亮,定为魁首。
她当时兴高采烈的跑去看了一眼,却也没发现那首诗出彩在哪,直到母后直言不讳道:“所有人都赞颂礼法,唯独他,是在赞颂你。”
姜疏礼这才反应过来,她的名字中就有一个“礼”字,母后其实是用她的名字作题,而其他人会意却会歪了。
当时姜疏礼脑袋空空,扬声便拒绝道:“我才不要嫁给只会拍马屁的家伙,母后,我有喜欢的人了,他没参加诗会,但是我已经找父皇请旨赐婚了!”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一阵喧哗,有人愤懑,“已有内定之人,那此次诗会岂不是形同虚设,将我们请来戏弄一圈?”
宋子叙则站在原地,看着姜疏礼问道:“你何时有的心上人,我为你写了那么多诗,你难道一首都没看吗?”
姜疏礼冷漠道:“宋将军,你的心意我早已拒绝,即便你写的诗再多再好,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的,宋将军,你虽是诗魁,但是我也不会嫁给你的。”
说完,她转身把坐在席位上的周沉漾拽上,拉到人前,骄傲的说道,“这才是本公主的驸马,父皇钦定的探花郎,容貌才情那可都是举世无双!”
宋子叙不甘心道:“那为何他不参加此次诗会?”
姜疏礼反驳:“他不需要参加,本公主就喜欢!”
话音未落,宋子叙当即撕碎那首诗,拂袖而去。
想到这,姜疏礼抿紧唇线,抬眸看向不远处,原本属于周沉漾的席位还在空置。
她微微蹙眉,这一世竟然连来都不来,果然是对她发自内心的厌恶。
香柱燃到一半时,宫人禀告:“太子殿下到!”
闻言,姜疏礼疑惑,兄长不应该被政务缠身,不能出席宴会吗,怎么这一世有点不一样?
不等她思考完,便看见姜礼明搀扶着周沉漾缓步入场。
姜礼明低声询问到:“你的伤真的没事吗?区区一个宫宴而已,可以不用来的。”
周沉漾放开姜礼明,唇色雪白,“微臣无妨。”走到皇后面前,掀袍行跪拜礼,“微臣来迟,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姜礼明拱手行礼:“母后万安。”
孟静和待人向来宽厚,“不必多礼,本就是邀请各家公子小姐进宫玩闹一番而已,迟了便迟了,快入席吧。”
姜礼明急切伸手去扶他,周沉漾却并未起身,“微臣斗胆请娘娘允微臣参与此次诗会,沉漾尚有几分才情,曾有几首拙作,还请娘娘恩准。”
孟静和微微讶异,笑道:“殿试后我见过你,探花郎周沉漾,陛下提起你时说的可不止你有几分才情啊,但是诗会开始已经过半,怕是不太方便。”
周沉漾语气诚恳,“微臣可以在半柱香内完成,不会影响到其他人,请娘娘放心。”
“这…”孟静和看了眼姜疏礼,却也再拒绝拒绝不了,“既然你如此心盛,那便去吧。”
“谢皇后娘娘。”周沉漾弯腰行了一个大礼,再起身走到书桌面前坐下,毫不拖泥带水,提笔落墨便能写下一行诗句。
这一行云流水的动作,引得众人微微惊叹。
姜疏礼瞟了一眼,隐隐有些不安,唤来轮玉:“去看看我们的人写好了没有?”
轮玉应下吩咐,很快便回来,附在姜疏礼耳边低语:“陈进士已经写好了。”
姜疏礼安下心来,“那就行。”
只需要孟静和将陈鸣的诗点做此次诗魁,而陈鸣起身领赏时,将脸上的面具不小心滑落,众目睽睽下,露出里面狰狞的疤痕,所有人都会为此倒吸一口凉气,到时候姜疏礼只需要顺水推舟闹一闹,驸马一事便自会作罢。
孟静和正襟危坐,低头啜饮,尘香一点点燃烧殆尽。
太监起声提醒:“时间到!停笔。”
周沉漾和宋子叙同时放下笔,神态自若,太监们一一走到桌前拿走诗卷,然后封上姓名送到皇后面前。
姜疏礼有些不放心,起身说道:“母后,儿臣最近读了好些诗,此次诗会不如就让儿臣来评一评吧。”
孟静和动作一顿,笑容和煦:“也罢,本就是为你准备的,你来吧。”
“谢过母后!”姜疏礼微微行礼,从屏风后走出来,缓缓走上台阶站到皇后旁边。
周沉漾站在原地,微微抬头,便看见姜疏礼一袭藕粉拖地长裙,素色披帛绕在双臂,玉带束起的腰肢盈盈一握,尽显小女儿家的娇俏,可尽管是这样的素衣,裙摆也用了珍珠流苏装饰,一步一摇,一动一止。
在他印象中,姜疏礼格外偏爱华丽的裙摆,上面缀上各色的珠宝,惊艳且奢靡,可是走起路往往尽显笨重,他不太喜欢,可是姜疏礼爱不释手,他只能去给她寻更好更轻薄的纱料制衣,买更好更轻的珠宝缀上去。
姜疏礼低头一张一张地翻找,直到看见那张画有花瓣的纸张,就是他了。
姜疏礼毫不犹豫把那张纸抽出来,她和陈进士约定,在纸张的一角画上梅花花瓣,她便能一眼认出来,姜疏礼扫了一眼字迹,是毫无特点的正楷,便愈发笃定。
“母后,我喜欢这首。”姜疏礼对孟静和说道,使了使眼色。
孟静和心下了然,“你定了,那便拆开名字吧。”
“好。”
姜疏礼笑容满面,抬手撕开左上角那处的红纸,用的米胶粘住,轻轻一揭便完整揭开。
周、沉、漾三个字却映入眼帘。
孟静和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顿住,脸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而姜疏礼却恰恰相反,甚至脚下踉跄险些摔倒,被轮玉小心扶住。
“不对啊,不对啊。”姜疏礼小声呢喃,她对周沉漾的书法再眼熟不过,“这不是他的字迹。”
姜疏礼看了眼周沉漾,发现他唇角微微勾起,颇有几分胸有成竹的味道。
“是他—”
孟静和见她正要发作,低声呵止,“满满!”
姜疏礼急忙解释:“母后,这肯定是他使了阴谋诡计换了名字,这个梅花这个字绝对不会是他的手笔。”
孟静和低声道:“他的名字已经被揭开,在场之人有目共睹,皇家岂能言而无信,况且,这字是翰林院的御用体,每一个科举考生都会老老实实临摹学习,一个人有两种字迹不难,尤其是他们。”
孟静和将姜疏礼安抚住,随即看向身边的领事太监,太监察言观色,即刻把姜疏礼手中的诗卷拿起,大声宣布道:“此次诗魁乃礼部侍郎周沉漾周大人!”
孟静和笑容端庄,从头上取下一枚金簪:“赏!”
太监双手接过孟静和递下的金簪,双手送到周沉漾面前,“周大人,这枚金簪乃帝后大婚之日,陛下亲手所赠,陪伴皇后娘娘二十余年,意义非凡,特作为此次诗会的彩头,祝贺周大人早遇良缘,官运亨通。”
太监将一番话说的漂亮至极,却隐晦的挑明这次诗会仅仅只是一个彩头,没有其余用意,丝毫不提此前传得沸沸扬扬的遴选驸马一事。
周沉漾微微挑眉,自是明白其中深意,没有立马接过
坐在下面的大族之后没有一个是真正的酒囊饭袋,瞬间了然,面面相觑。
太监见周沉漾毫无动作,眼神蕴含警告,“周大人,还不快快谢过皇后恩典!?”
姜疏礼紧张的捏紧衣角,看着周沉漾不同寻常的反应,思绪混乱。
明明上一世周沉漾因为迟来一步没有参加诗会,可是这一次周沉漾却主动要求,强行参加,甚至还识破了她利用陈鸣的戏码,故意调换了诗卷改掉名字。
为什么这一次,周沉漾要千方百计成为诗魁做她的驸马,难道——
姜疏礼心底猛地一颤,脊背发凉。
“周大人!”
太监惊呼一声。
姜疏礼猛地抬头,寻声看过去,却看见周沉漾脸色苍白,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来,然后直直地摔到地上。
始终把注意力放在周沉漾身上的姜礼明此刻立马冲上去接住周沉漾,焦急大喊:“快请太医来!带上最好的金疮药,他这是被龙骨鞭抽出来的伤!”
龙骨鞭!?
姜疏礼只见过一次这个鞭子,是很小的时候去父皇的御书房玩,番邦正好将此物进贡,十二根龙骨制成的长鞭,节节带刺,她当时新奇的想拿,却发现那骨鞭比她整个人都要高大,她便怵了。听说那个骨鞭可碎石破玉,但是父皇从来又没用过。
周沉漾是犯了什么错,会让父皇这样惩罚他!?
姜礼明把周沉漾架起,经过姜疏礼旁边时,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